燕丹的人头,像是一个句号,暂时终结了北方的战事。
但对于大秦这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来说,它只是一个逗号。
秦王政二十一年(前226年),初夏。
咸阳,章台宫。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燥热,那是从南方吹来的风,带着长江水汽的湿润,也带着楚地特有的巫蛊与蛮荒气息。
嬴政站在巨大的舆图前。
她的目光越过了刚刚平定的燕赵之地,落在了那个疆域最为辽阔、如同巨蟒般盘踞在南方的庞然大物身上——楚国。
那是最后一个能与大秦正面对抗的对手。
地广五千里,带甲百万。
“若是灭楚……”
嬴政的手指在楚国的版图上轻轻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众卿以为,需多少兵力?”
这个问题,不仅是一个军事问题,更是一个政治考量。
站在她身后的,是两代将领的代表。
一位是刚刚在辽东立下赫赫战功、年少气盛的李信。
一位是功勋卓着、却已两鬓斑白的老将王翦。
※
李信率先出列。
他年轻,英俊,身上穿着擦得锃亮的黑铁甲,眼中燃烧着渴望建功立业的熊熊烈火。
追击燕丹的胜利,让他正处于自信的巅峰。
“大王!”
李信的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楚人虽众,但政出多门,权贵争利,军心涣散。且楚地广阔,兵力分散,难以聚拢。末将以为,不必倾国之兵。”
他伸出两根手指,自信地晃了晃。
“二十万。”
“只需二十万精兵,末将愿为大王生擒楚王负刍,献于阙下!”
嬴政的眼睛亮了。
二十万。
这是一个让她非常心动的数字。
大秦连年征战,国库虽然充盈,但民力已显疲态。
若是动员二十万,对国内农耕的影响尚在可控范围内,后勤压力也小得多。
更重要的是,李信这种“快刀斩乱麻”的战术思维,太对她的胃口了。
她不想等。
她恨不得明天早上醒来,天下就已经一统。
“好志气。”
嬴政赞许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王翦。
“王老将军,你以为呢?”
“若是让你挂帅,需多少人?”
王翦缓缓抬起头。
他的动作很慢,眼神有些浑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农。
但他开口的瞬间,那种如山岳般的沉稳,瞬间压过了李信的锐气。
“回大王。”
王翦的声音沙哑,没有丝毫的波澜。
“楚国,非燕赵可比。楚人剽悍,且有项燕这等名将统领。更兼江南水网密布,我秦军铁骑难以施展。”
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张开五指,又加了一根手指。
“六十万。”
“非六十万,不可胜。”
大殿内一片哗然。
二十万对六十万。
三倍的差距。
六十万是什么概念?
那是当时大秦举国之兵的总和。
如果要凑齐这六十万人,就要抽调所有的卫戍部队,征发所有的适龄男丁,甚至要动摇关中的根本。
嬴政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看着王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失望。
“老将军。”
嬴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你老了。人越老,胆子越小吗?”
“李信将军那是壮士断腕的勇气,你却要寡人把家底都掏空。若是六十万大军深陷楚地泥潭,此时若齐国、魏国从背后偷袭,咸阳何人来守?”
王翦没有辩解。
他只是再次躬身,固执地重复道:“非六十万,不可。”
这是一场新老观念的碰撞。
李信代表的是闪电战,是冒险,是高收益。
王翦代表的是总体战,是稳健,是零风险。
而在急于求成的嬴政眼中,王翦的稳健,变成了“怯懦”;
李信的冒险,变成了“果敢”。
“罢了。”
嬴政挥了挥手,做出了决定。
“王老将军既然身体抱恙,那便回家休养吧。这灭楚的重任……”
她转头看向李信,眼中满是期许。
“李信,蒙恬!”
“末将在!”两人齐声应道。
“寡人给你们二十万大军。李信为帅,蒙恬为副。即刻整军,南下伐楚!”
“必不辱命!”
李信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赢了。
他不仅赢得了兵权,更赢得了超越老一代战神的机会。
而王翦,默默地摘下了头上的将冠,放在案几上。
“老臣……告退。”
他步履蹒跚地走出了章台宫,背影显得格外萧索。
此时的嬴政并没有意识到,她刚才那个充满嘲讽的决定,将是她军事生涯中最大的一个跟头。
也是她为了那个“急”字,付出的最惨痛的代价。
※
除了主将的人选,嬴政还做出了另一个关键的人事安排。
这是一个看起来无比正确,实则埋下巨雷的安排。
“昌平君。”
嬴政唤道。
从文官队列中,走出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
他是熊启。
他的身份极其特殊。
他是前任秦王(嬴政的父亲异人)在赵国时娶的楚国夫人所生,也是现任楚王负刍的兄弟。
但他也是大秦的相邦,是平定嫪毐之乱的功臣,是嬴政最信任的长辈之一。
“臣在。”昌平君躬身。
“前方李信攻楚,后方需人镇守。”
嬴政看着这位有着楚国血统的秦相,眼中没有丝毫怀疑。
“你去郢陈(今河南淮阳)坐镇。那是楚国的旧都,也是我军粮道的咽喉。那里的楚国遗民,只有靠你的声望才能安抚。”
“你要替李信,守好后背。”
昌平君熊启猛地抬起头。
他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挣扎。
郢陈。
那里离楚国太近了。
那里流淌着的,是和他身体里一样的血。
“大王……”昌平君似乎想说什么。
“怎么?相邦也不愿去?”嬴政挑眉。
“不。”
昌平君深吸一口气,将那丝异样深深压入心底。
“臣,领旨。臣必为大王……看好这后方。”
他重重地叩首。
额头触地的一刹那,没有人看到他眼角滑落的一滴冷汗。
※秦王政二十一年,秋。
二十万秦军,浩浩荡荡开出函谷关。
旌旗如海,戈矛如林。
李信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将被载入史册的英雄。
而在咸阳城外的灞桥边。
告老还乡的王翦,坐在一辆简陋的牛车上,正准备回频阳老家。
“父亲。”
送行的王贲(王翦之子)一脸不忿。
“大王如此轻慢父亲,宁信那个黄口小儿,实在是……”
“住口。”
王翦淡淡地打断了儿子。
他看着远处那支正在远去的、杀气腾腾的远征军,浑浊的老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
“贲儿,你要记住。”
王翦轻声说道。
“二十万打六十万,不是不能赢。当年的白起能赢,是因为白起是神。”
“但李信不是白起。”
“而对面的项燕,也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
老将军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把家里的地窖挖深一点,多存点粮。”
“这咸阳的天,怕是要变了。”
“等到那二十万人的血把淮水染红的时候,大王……会来找为父的。”
牛车吱呀吱呀地远去。
留给大秦的,是一个充满了狂热、自信,却危机四伏的背影。
※与此同时,楚国,寿春。
一位满头银发、身披重甲的老将军,正站在淮河边,看着浑浊的江水滚滚东流。
项燕。
楚国最后的军神。
西楚霸王项羽的祖父。
“秦人来了?”项燕问身后的副将。
“来了。主帅李信,兵力二十万。”
“二十万?”
项燕笑了。
那是猎人看到掉入陷阱的野兽时的笑。
“嬴政小儿,太狂妄了。”
项燕拔出腰间的长剑,剑指北方。
“她以为没了李牧,这天下就无人能挡秦军了吗?”
“传令下去。”
“示敌以弱,节节败退。”
“把城池给他,把土地给他。”
“让他狂,让他傲,让他孤军深入。”
“等到他觉得楚国唾手可得的时候……”
项燕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杀气。
“老夫要在城父(今安徽毫州东南),为这二十万秦军,修一座最大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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