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试的残酷淘汰，像一阵疾风，吹散了考场上最后一丝侥c幸的空气。
剩下的五百名考生，神情都变得无比凝重。
他们知道，能留下的，都不是等闲之辈。
而接下来的考验，只会更加严苛。
在官吏的引领下，他们穿过一片空地，来到了一处被高高的木栅栏围起来的、更为广阔的场地。
这里，便是武试的考场。
与文试考棚的安静不同，这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场地中央，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器械：沉重的石锁、巨大的弓弩、以及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兵器。
场地的尽头，甚至还有一条深不见底的濠沟和一面高达数丈的、几乎垂直的木墙。
老将军蒙骜，身着便装，却依旧掩盖不住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
他负手而立，站在场地中央，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山。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从每一个考生的脸上一一刮过。
“恭喜尔等，通过了第一场考校。”
蒙骜的声音，沙哑而雄浑，如同战鼓的闷响。
“这证明，你们的脑子，还算够用。至少知道自己国家的律法，也算得清自己每天要吃多少粮食。”
他的话，带着一丝粗粝的嘲讽，让不少自视甚高的士子，脸上微微发烫。
“但是！”
蒙骜的声调猛然拔高。
“我大秦，是虎狼之国！我大秦的男儿，不仅要有能算的头脑，更要有能打的筋骨，和不怕死的胆魄！”
他指着场中的器械，冷冷地说道：“今日，第二场考校，武试！不考你们厮杀的技巧，那得到战场上去学！今日，只考三样——力、体、胆！”
“力，是尔等能否拉开战弓，举起石锁，拥有一个战士最基本的体魄！”
“体，是尔等能否负重奔跑，翻越高墙，拥有在战场上活下去的耐力！”
“胆，是尔等，敢不敢，见血！”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让在场的许多考生，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现在，考校开始！”
蒙骜没有给他们任何缓冲的时间。
“第一项，力量！”
“所有人，依次上前，试举石锁！此石锁，重一百二十斤1！能举过头顶者，为上；能提至胸口者，为中；无法提起者，为下！评为下者，即刻给本将军滚出考场！”
一百二十斤！
这个数字，让考生中发出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寻常成年男子，能举起七八十斤已算不错。
一百二十斤，这几乎是职业士兵的标准！
立刻，便有十几名体格瘦弱的士子，面如死灰，他们知道自己绝无可能，甚至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便羞愧地退出了场地。
蒙骜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中没有丝毫怜悯。
“下一个！”
考校开始了。
考生们依次上前。
大多数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将石锁堪堪提离地面，随即又重重落下，最终被无情地评为：下，黯然离场。
间或有几个身材健硕的，能将石锁提到胸口，引来一阵小小的惊呼，被评为：中，得以留在场内。
轮到王贲时，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双臂发力，低吼一声，竟将那一百二十斤的石锁，稳稳地举过了头顶！
“上！”
负责记录的军官，高声喊道，眼中满是赞赏。
王贲面不改色地放下石锁，走回了队伍。
紧接着是蒙恬。
他比王贲显得更为轻松。
他不仅将石锁举过头顶，甚至还单手举了一息的时间，才缓缓放下，引来了一片喝彩。
“上！”
将门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就在众人以为，能拿到：上的，只有这些将门子弟时，一个瘦高的身影，走到了石锁前。
是李斯。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身材，看起来文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能将石-锁提离地面，就算不错了。
李斯看着眼前的石锁，眼神中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走到石锁旁，却没有立刻去提，而是先弯下腰，用手搓了搓地上的干土，以增加摩擦力。
这个小小的细节，让高台上的蒙骜，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随即，李斯蹲下马步，双臂抱住石锁，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
他发出了一声如同野兽般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吼。
“起！”
那巨大的石锁，竟然被他，一寸一寸地，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他的身体，因为巨大的重量而剧烈地颤抖，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地，将那石锁，提到了胸口的位置！
“中！”
军官高声喊道。
李斯重重地将石锁放下，整个人踉跄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虽然只拿到了中，但带给众人的震撼，却远超蒙恬和王贲。
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这背后，需要何等坚韧的意志！
蒙恬和王-贲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更加确定，这个李斯，绝非池中之物。
力量测试，刷掉了一半的人。
剩下的二百余人，接着进行第二项，耐力测试。
负重五十斤，奔跑五里，再翻越一面三丈高的木墙。
这又是一项对体能和意志的极限考验。
长跑开始，王贲展现出了他那磐石般的耐力，始终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呼吸均匀。
蒙恬则更为灵动，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轻松地跟在第一梯队。
而李斯，则再次让人大跌眼镜。
他跑在队伍的末尾，每一步都显得无比沉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但他就是没有倒下。
他用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压榨着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分潜力。
他的脸因缺氧而涨成了猪肝色，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却始终死死地盯着前方，燃烧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最终，他几乎是最后一个，爬过了那面高墙。
当他从墙上摔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虚脱了，躺在地上，像一条缺水的鱼，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但，他完成了。
第二项测试结束，又有一百多人被淘汰。
场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已经是身心俱疲，但眼神却变得更加坚毅。
蒙骜看着这些通过了考验的年轻人，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很好。”
他说道。
“你们的力气和身体，都还算过得去。现在，进行最后一项——”
他拍了拍手。
几名士兵，抬着十几个盖着黑布的大桶，走了上来。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胆！”
蒙骜的声音，如同寒冬的冰凌。
“最后一项，很简单。”
他走到一个木桶旁，猛地掀开了黑布。
“呕——”
站在前排的几名考生，看到桶里的东西，瞬间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那桶里装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颗颗血淋淋的、刚刚被砍下不久的……人头！
那些人头，表情各异，有惊恐，有不甘，有麻木。
他们的眼睛，还圆睁着，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什么。
“这些人，是昨日在城中犯了死罪的盗匪和逃奴。”
蒙骜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大王有令，赐予尔等，一个见血的机会。”
他指着那些木桶，冷冷地说道：“每人，上前，从桶中，取一颗人头，捧在手中，一刻钟！一刻钟之内，呕吐者，昏厥者，手抖落地者，皆为无胆之辈，滚！”
整个考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已经不是考校，这是在摧残人的理智！
让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读书人，去捧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蒙恬和王贲的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
他们虽是将门之后，见过死人，但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一颗新鲜的人头，也感到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但他们没有退缩。
他们知道，这是成为一个真正战士的必经之路。
“我先来！”
一名考生颤抖着走了出来。
他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地将手伸进木桶，捞出了一颗人头。
当他感觉到那冰冷、粘腻的触感时，他尖叫一声，将人头扔在地上，随即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拖下去！”
蒙骜冷酷地命令道。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惨烈。
大多数考生，都无法通过这最后一关。
他们或呕吐不止，或精神崩溃，被无情地淘汰。
轮到王贲时，他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面无表情地从桶中捞起一颗人头，稳稳地捧在手中。
他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蒙恬紧随其后，他的表现也同样出色。
他甚至还低头，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那颗人头的面容，仿佛在研究一件器物。
最后，轮到了李斯。
他已经从虚脱中恢复了一些。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了木桶前。
他看着桶中那些狰狞的人头，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闪过了一丝兴奋的光芒。
他伸出手，在桶里仔细地挑选了一下，最终，捞出了一颗看起来最为凶恶的、满脸络腮胡的头颅。
他将那颗人头，捧到了自己的面前，与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对视着。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蒙骜在内，都头皮发麻的举动。
他伸出舌头，轻轻地，舔了一下人头上沾染的、尚未凝固的血液。
“咸的。”
他沙哑地说道，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满足的笑容。
那一刻，他不像是一个考生。
他像一个，刚刚饱餐了一顿的……
魔鬼。
注释:
1 斤：秦汉时期的一斤，约为后世的半斤，即250克左右。一百二十斤，约合今天的六十斤（30公斤），对于未经训练的人来说，依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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