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咸阳城内,关于秦学宫的喧嚣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转向一个更加令人瞩目,也更加凶险的焦点——蓝田大营。
女王亲赴大营,校阅三军。
这不仅仅是一场仪式,它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关乎国本、关乎女王威信、关乎各方势力消长的巨大赌局。
赌桌之上,摆着所有人的筹码。
宗正嬴溪和他背后的宗室集团,押上的是他们残存的政治声望。
他们期待着一场完美的羞辱,一场让女王威严扫地的惨败。
他们已经在军中联络了部分思想保守的老将,散布了各种不利于女王的言论,只等着看好戏。
相邦吕不韦,押上的是他仲父的权柄与荣耀。
他必须确保这场校阅万无一失。
这一个月来,他几乎将一半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此次校阅的安保与仪仗筹备之中。
他调动了最精锐的卫队,规划了最威严的排场,甚至亲自审定了校阅当日的每一个流程细节,力求将其打造成一场无可挑剔的政治秀。
而王座之上的嬴政,她押上的,是她自己。
是她作为女王的全部尊严,以及她那刚刚萌芽的、脆弱的权威。
所有人都知道她会去,但没有人知道,她会以何种方式去。
距离校阅之日,只剩下最后三天。
夜,深宫。
嬴政的寝殿之内,灯火通明。
但殿内伺候的宫人,早已被赵高全部遣退。
巨大的沙盘被搬到了殿宇中央。
这沙盘做的极为精细,并非寻常的军事推演盘,而是将整个蓝田大营的地形地貌,包括将台、营寨、操练场、甚至是每一条主要通道,都按比例微缩复刻了出来。
沙盘之旁,只站着三个人。
女王嬴政,相邦吕不韦,以及中车府令赵高。
“大王,所有仪程都已备妥。”
吕不韦手持一卷竹简,向嬴政详细汇报着他这一个月来的心血。
“校阅当日,将由三千铁鹰锐士1护驾。大王将乘坐六匹骏马拉的王驾2,经驰道,直抵蓝田大营。届时,二十万大军将列阵于操练场,蒙骜将军会率诸将校于辕门恭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大王只需登上将台,接受三军朝拜,而后由臣代为宣读嘉奖之词,并颁下赏赐。最后,观看一场由锐士营3预先演练的军阵操演即可。整个过程,臣已反复推敲,确保万无一失,既能彰显大王天威,又可免去大王鞍马劳顿之苦。”
吕不韦的方案,堪称完美。
这是一套最稳妥、最安全、也最符合一个八岁女王身份的方案。
核心就是:将女王作为一个神圣的符号,高高供起,由他这个相邦来完成所有实质性的互动。
赵高侍立一旁,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不是他该开口的场合。
嬴政安静地听着,她绕着巨大的沙盘,缓缓走了一圈。
她的目光,扫过沙盘上的每一个细节,那座高耸的将台,那些排列整齐的营寨模型。
“仲父之策,稳妥周全。”
她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
吕不韦心中微松,以为她已同意。
然而,嬴政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如遭雷击。
“但,我不用。”
“什么?”
吕不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此完美的方案,她竟然说不用?
嬴政停下脚步,伸出她那只稚嫩的小手,指向沙盘中央,那座孤零零的高台。
“仲父,我若如你所言,乘坐王驾,在万人簇拥之下,登上这座将台,受三军跪拜。你以为,台下的将士们,会怎么想?”
她没有等吕不韦回答,便自问自答:“他们会想,这不过是一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女娃娃。他们会想,他们的跪拜,是对这身王服,是对这座将台,是对仲父你的权势,而不是对我——嬴政。”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他们跪得越恭敬,心中便越是轻蔑。他们山呼大王万年,心中却在嘲笑,这是一个需要躲在男人身后的女王。”
吕不韦的额头,渗出了一丝冷汗。
他发现,自己所有的精心算计,都被这个八岁的女孩,看得一清二楚。
他所有的保护,在她眼中,都成了束缚和羞辱。
“那……依大王之意?”
吕不韦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干涩。
嬴政没有直接回答。
她走到了沙盘的另一头,手指点在了代表咸阳的宫城模型上。
“赵高。”
她突然唤道。
“奴婢在。”
赵高立刻躬身。
“我问你,从咸阳宫,到蓝田大营,寻常骑士,快马加鞭,需用多久?”
赵高不假思索地回答:“回大王,约需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嬴政重复了一遍,随即,她做出了一个让吕不韦和赵高都感到匪夷所思的决定。
“校阅当日,天亮之前,备一匹马。”
“一匹?”
吕不韦追问道。
“大王是说……”
“对,一匹。”
嬴政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不用王驾,不用卫队。我将独自一人,一骑,在日出之前,抵达蓝田大营。”
疯了!
这是吕不韦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一个八岁的女孩,独自骑马,穿越数十里,去往一个驻扎着二十万虎狼之师的军营?
这已经不是冒险,这是在寻死!
路上任何一点意外,军营中任何一个士兵的惊扰,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灾难!
“不可!万万不可!”
吕不-韦断然否决。
“大王乃万金之躯,岂能行此惊世骇俗之举!此举之凶险,甚于在朝堂之上与宗室辩论百倍!臣,绝不答应!”
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强硬的态度,来反驳嬴政。
然而,嬴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穿透了吕不韦所有的激动与愤怒。
“仲父,这是一场赌局,不是吗?”
她平静地说道。
“宗室在赌我出丑,你在赌我安然无恙。而我,要赌的,是人心。”
她的小手,再次抚过沙盘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营寨。
“二十万颗人心。”
“我若乘坐王驾,前呼后拥而去,我得到的是他们的膝盖。但我若单人独骑,在他们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下,出现在他们面前,我得到的,将是他们的震撼,是他们的敬畏,是他们的……心。”
“自古君王校阅,皆是威风凛凛,仪仗万千。但从未有君王,敢以己身为饵,单骑入营。他们会明白,我这个女王,与他们听说的任何一个君主,都不同。他们会明白,我无所畏惧。”
吕不韦呆住了。
他被嬴政这番话中,所蕴含的那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洞悉人性的深刻,给彻底震撼了。
他设想了一下那个场景:当二十万大军按部就班地准备迎接盛大的仪仗队时,他们的女王,却早已孤身一人,骑着战马,沐浴着晨光,静静地站在了将台之上。
那将是何等石破天惊的画面!
那将给所有士兵的心灵,带来何等巨大的冲击!
所有的流言蜚语,所有的轻蔑与质疑,都将在那一刻,被击得粉碎。
这是一个天才般的、疯狂的计划。
“可是……安全……”
吕不-韦依然在做最后的挣扎。
“赵高。”
嬴政再次唤道。
“奴婢在。”
“你能否在我抵达之前,为我清空道路,并确保,在我登上将台之前,不被任何人发现?”
赵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需要对时间和路线的极致把控,需要对蓝田大营的布防了如指掌,更需要一支绝对忠诚、能力超凡的秘密力量。
他沉默了片刻,随即,他跪了下去,额头触地。
“奴婢,能。”
他没有说如何能,也没有说有多大困难。
他只给出了一个结果。
因为他知道,女王要的,从来不是过程,只是结果。
看着跪在地上的赵高,又看了看王座前那个眼神坚定的女孩,吕不韦知道,自己输了。
他不是输给了她的权力,而是输给了她的胆魄。
他苦笑一声,缓缓地躬下身,行了一个大礼。
“臣,遵大王之命。”
他说道。
“臣会下令,让三军在日出之时准时集结。但臣会告诉他们,王驾将于一个时辰后,才会抵达。”
他用自己的方式,为她这疯狂的计划,加上了最后一道保险。
嬴政点了点头,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如此,有劳仲父了。”
这一夜,三人在这间小小的寝殿内,定下了一场豪赌的全部细节。
没有人知道,三天之后,秦国的天空,将会因为一个八岁女孩的疯狂举动,而呈现出何等壮丽的黎明。
注释:
1铁鹰锐士:秦国最精锐的特种部队,选拔极为严苛,以强悍的战斗力着称。
2王驾:此处指君王乘坐的马车。
按照周礼,天子驾六,诸侯驾四。吕不韦为嬴政安排六匹马拉的马车,有僭越之嫌,但也体现了他意图将女王塑造成准天子的政治野心。
3锐士营:泛指军中最精锐的作战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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