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府令下第四日时,府中虽未断水米,但那种被无形囚笼禁锢、与外隔绝的压抑感,却无处不在。白日里,番役巡逻的脚步声与盔甲摩擦声不绝于耳,夜晚,则是一片死寂中透着令人心悸的紧绷。
东院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光线微弱的油灯。陈安初与何芝苒对坐在书案两侧,窗户被厚重的帘幔遮得严严实实。
“父亲让我们等,但苒苒,”陈安初压低声音,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忧虑,“我们不能干等。太子……如今已是‘皇上’,他行事越发无所顾忌。岳父大人尚在宫中,生死难料,我担心……”
何芝苒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但她眼神却异常清明。她轻轻握住陈安初放在桌上的手,指尖冰凉却带着安抚的意味:“夫君,我明白。父亲那边……我们鞭长莫及,但或许,我们并非全然被动。”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你可还记得,六皇子离京北上、讨伐狄戎之前,曾数次与你私下会面,商讨北境军需转运之事?”
陈安初神色一凛,立刻点头:“自然记得。当时他看似只是咨询粮道与民夫调度,但我总觉得……他言语间,似有未尽之意。”
“不止如此,”何芝苒的目光投向书案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匣,“那日他临走前,不是托你转交一封‘寻常’公文给兵部李侍郎?你因事耽搁,那封火漆完好的公文,后来是交由我暂时收着的。”
陈安初想起来了。当时沈奕宸行色匆匆,只说是例行公事,他便未及细看。后来被其他事务绊住,便让何芝苒先收着,打算次日送去,结果次日便传出六皇子讨伐狄戎出征北上,再然后就是乔府被围,后面就是太子监国、京城戒严,那封公文便一直搁置下来。
“你是说……那封公文有问题?”陈安初心跳加速。
何芝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小心翼翼地从书架暗格里取出那个紫檀木匣。打开匣子,里面果然静静躺着一封盖着六皇子府火漆印的信函。火漆完整,表面看去毫无异样。
“我原也未多想,直到府中被围,闲来无事整理旧物,重新拿起这封信,才觉得有些古怪。”何芝苒将信函放在灯下,指尖轻轻拂过信封的纸张与火漆边缘,“夫君你看,这火漆的印纹,边缘似乎……比寻常印纹略浅一些,且有几处细微的、不自然的平滑。”
陈安初凑近细看,他虽不如何芝苒心细如发,但经她指点,也立刻看出了端倪——那火漆看似完好,但边缘纹理确有细微差异,仿佛曾被极其小心地加热软化、揭开后又重新封上过。
“这是……二次封印?”他低呼。
“很有可能。”何芝苒声音镇定,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六殿下何等谨慎之人,若真是绝密信息,怎会假手他人转交?我猜,这信封本身,或许就是个障眼法,或者……里面除了表面的公文,还藏着别的。”
她拿起一把精巧的裁纸刀,在陈安初紧张的注视下,没有破坏火漆,而是极其小心地从信封侧面的接缝处入手,用刀尖轻轻挑开粘合得不算特别牢固的缝隙。果然,信封是双层的!
在夹层之中,她抽出了另一张质地更薄、裁切得与信封内层几乎完全一致的纸笺。上面并非公文格式,只有寥寥数行字,笔迹正是沈奕宸的,却比往常更加潦草急促,显然是在极紧迫的情况下写就。
陈安初凑过去,两人就着微弱的灯光,屏息凝神地看去:
「北风紧,雁门寒。旧部星散,然信火未绝。若京中生变,可寻西市‘老胡记’炭铺胡三,言‘今冬需备足银骨炭’。彼处自有渠道,通北境‘黑水营’。慎之,慎之。」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
“北风紧,雁门寒……这是在暗示北境局势紧张,他自身处境亦危。”陈安初快速分析,心跳如鼓,“旧部星散,信火未绝……是说他在京中的势力虽被打散或监视,但仍有隐秘的联系渠道未断!”
“西市‘老胡记’炭铺,胡三……这是联络人和地点!”何芝苒接口,眼中光芒更盛,“‘今冬需备足银骨炭’——这定是接头的暗语!‘黑水营’……我曾在父亲书房的旧邸报中见过这个名号,似乎是北境一支极神秘的斥候营,直属边军大将,行动诡秘,不属常规编制!六殿下竟能与他们联络?!”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与希望。沈奕宸竟在离京前,就预料到京城可能生变,留下了这样一条极其隐秘的退路或联络线!这或许是他们,乃至整个陈国公府目前唯一的生机!
“必须立刻设法联络这个胡三!”陈安初斩钉截铁,“父亲说得对,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太子……新皇登基,首要之事便是巩固权力,清除异己。我们陈府,还有岳父,都是他的眼中钉!唯有与外界取得联系,尤其是可能尚在北境活动的六殿下势力,里应外合,方有一线希望!”
“可是府外守卫森严,如何传递消息?”何芝苒忧心道。
陈安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决断:“府中并非铁板一块。东厂番役把守要道,但一些倾倒秽物的粗使仆役,或许仍有隙可乘。我记得……负责浆洗处的张婆子,她儿子就在西市做帮工,为人机灵可靠。可以冒险一试,用最隐蔽的方式,将暗语和联络点传出去!”
“太危险了!”何芝苒抓住他的手臂,“万一被察觉……”
“没有万一。”陈安初反手握住她,目光坚定,“苒苒,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父亲在等,等的是一个变数。我们,就去创造这个变数!相信我,也相信六殿下留下的这条线。”
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勇气与担当,何芝苒心中的恐惧渐渐被一种同生共死的决心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好!我与你一起。暗语和地点,我来想办法编成寻常的家常话,混在让张婆子捎带出府的‘杂物清单’里。即便被查,也未必能立刻识破。”
就在陈安初与何芝苒于禁苑之中,为一线生机而冒险谋划之时,那座刚刚经历血腥“禅让”的皇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所谓“登基大典”后的庆功宴,设在依旧残留着萧瑟之气的太和殿。丝竹之声勉强奏响,舞姬步伐僵硬,列席的“臣子”们个个面色惶然,食不知味。御座之上,身着崭新却掩不住仓促痕迹的龙袍的沈弈骞,举着金杯,脸上带着一种扭曲而亢奋的笑容,接受着下方零落而不齐的“万岁”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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