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宸看着屏风后正在沐浴的乔熙诺隐约的身影，听着她偶尔传来带着点抱怨又有点娇嗔的嘀咕声，眼神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
为何偏偏对乔熙诺如此上心，如此……难以自持？
或许，最初的印记，就刻在长街那场混乱的“错嫁”之时。于刀光剑影、人马喧嚣的混乱中心，她猛地掀开轿帘，那双惊慌却依旧明亮得如同淬了星火、带着不屈与生机的眼眸，就那样毫无预兆地撞入他冰冷沉寂的世界。那一瞥，太过鲜活，太过耀眼，在他充满算计与灰暗的视野里，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又或许，是在后来相处的点滴里。她不像其他贵女那般矫揉造作，她的娇纵带着真实的棱角，她的聪慧带着狡黠的光芒，她生气时会像小兽般张牙舞爪，护短时又有着不顾一切的莽撞与真诚。她不怕他，甚至敢与他针锋相对，却又在关键时刻，展现出与他并肩而立的智慧与魄力。她就像一株迎着风雨肆意生长的玫瑰，明艳，带刺，却生机勃勃，让他那循规蹈矩、冰冷无趣的世界，陡然变得色彩分明，生动盎然。
再或许，根本无需缘由。
就如同父皇那道阴差阳错的圣旨所言：天意弄人，然错有错着。
有些人，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纠缠一生。仿佛是命运早已写好的剧本，所有的曲折与意外，都只是为了将他们推向彼此的身边。
是初见时的惊鸿一瞥，是相处中的点点滴滴，更是那玄之又玄、无法言说的，“天作之合”。
沈奕宸的唇角，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缓缓勾起一抹满足的弧度。他走上前，绕过屏风，不顾她的轻声惊呼，将刚刚出浴浑身带着湿润香气的她再次拥入怀中。
“看来爱妃休息好了？”他意有所指，低沉的声音里带着未尽的笑意和显而易见的期待。
乔熙诺脸颊绯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底却流转着同样的情意与纵容。
时近岁末，京都连降了几场小雪，空气清冽而干净。乔熙诺痊愈，身子大好，被拘在府中多日，早就闷坏了，趁着连日放晴，便带着人出门采买些除夕要用的小玩意儿，也顺道散散心。
年关将至，街上比往日更加热闹，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各式各样的年货摊子摆得满满当当，吆喝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乔熙诺正在一个卖精巧剪纸的摊子前驻足，忽听得身后一道温婉的声音带着些许迟疑响起：
“乔……姐姐？”
乔熙诺回头，只见何芝苒带着丫鬟，也正站在不远处，手中还拿着刚买的几缕五彩丝线，显然是出来购置年货的。两人目光相遇，都有一丝意外，随即化为浅浅的笑意。
“苒妹妹，好巧。”乔熙诺笑着招呼，自那次茶楼“密谈”后，两人之间似乎多了层心照不宣的默契，称呼也自然亲近了许多。
“是啊，真巧。”何芝苒走上前，看着她手中拿着的寓意吉祥的窗花，温声道，“姐姐也来置办年货？”
“在府里闷久了，出来透透气。”乔熙诺扬了扬手中的窗花，“瞧着热闹，便逛逛。妹妹若无事，不如一同走走？”
何芝苒自是欣然应允。
于是，两位身份特殊因一场错嫁而命运相连的女子，便并肩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中。她们一路走走停停，时而看看流光溢彩的花灯，时而挑挑样式新颖的珠花，偶尔就某样新奇玩意儿低声交谈几句，气氛倒也轻松融洽。
只是，乔熙诺敏锐地察觉到，何芝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偶尔会飘向远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几次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又化作对路边摊贩商品的寻常点评。
乔熙诺看在眼里，并不点破，依旧与她说说笑笑，仿佛全然未觉。
直到日头偏西，两人都有些累了，便寻了一处环境清幽的茶楼雅间歇脚。雅间内燃着淡淡的暖香，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伙计奉上香茗和几样精致的茶点后，便恭敬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何芝苒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用力，沉默了片刻，终于抬起眼，看向对面正悠然品茶的乔熙诺，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姐姐近日在王府中……一切可还顺心？殿下他……对姐姐定然是极好的。” 她试图从家常话切入。
乔熙诺放下茶盏，抬起明眸，直接看向何芝苒那双藏着心事的眼睛，唇角微勾，带着了然的笑意，语气干脆利落：“苒妹妹，你有话直说就是。”她顿了顿，笑容里带着几分乔熙诺式的坦荡和不容敷衍，“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弯弯绕绕。”
何芝苒被她这直白的一问，弄得怔了一下，随即失笑，是啊，跟这位姐姐玩那些虚与委蛇的试探，实在是班门弄斧了。她脸上的犹豫和拘谨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认真。
她放下茶杯，坐直了身子，声音压低了些，却清晰无比：“是妹妹迂腐了。”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迎上乔熙诺的视线，“妹妹想问姐姐，陈家的助益，六皇子……不对，宸王殿下，需要吗？”
她刻意纠正了称呼，将“六皇子”换成了带着明显倾向和某种暗示的“宸王殿下”。这绝非随口一提，而是清晰地表明了陈国公府已经窥见了沈奕宸在储位之争中的动向和野心，并且，在询问是否要进行政治投资和站队。
乔熙诺眸光一闪，心中瞬间了然。看来陈安初那边，定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或者陈国公府内部已经做出了某种倾向性的判断。她此刻来问，代表的恐怕是整个陈国公府，或者说，是陈安初借由她，向宸王府递出的第一根橄榄枝。
她没有立刻回答，指尖在光滑的杯壁上轻轻敲击着，沉吟了片刻。此事关系重大，她不能，也不会代替沈奕宸轻易给出承诺。
片刻后，她抬起眼，看向神色略显紧张的何芝苒，露出了一个沉稳而意味深长的笑容：
“妹妹的意思，姐姐明白了。”她语气平和，既不热切也不冷淡，“只是，此事关系匪浅，姐姐我现在，不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她话锋一转，笑容加深，带着一种属于宸王妃的从容与气度：
“不过……除夕之后的那封帖子，还请妹妹，务必过府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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