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公的书房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父子二人之间冷凝的气氛。陈国公沉着脸，将手中的茶盏重重顿在桌上，上好的龙泉青瓷发出一声脆响。
“我让你去提点安初，莫要沉溺儿女私情，误了正事！你倒好，回来竟跟我说‘顺其自然’？”陈国公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愠怒，看向坐在下首，神色平静的夫人，“夫人，你平日最是明理，怎的今日如此……如此回护那个何氏？”
他着实纳罕。自家夫人出身名门，向来最重规矩体统，对几个儿媳虽不算严苛，但也从不多加颜色。尤其是对这阴差阳错娶进来的何芝苒，起初也是淡淡的，怎的今日竟会为了她，驳了自己的意思？
陈国公夫人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老爷，安初并非不知轻重之人。他与芝苒夫妻和睦，乃是家宅之福。有些事，强求反而不好。”
“强求？我这是为了他好！为了陈家好！”陈国公更觉气闷，“那何氏身份尴尬，又与宸王府牵扯不清，安初若太过看重她，将来若有什么风波，岂不是授人以柄，自陷险地？”
“正因如此，他们夫妻更应同心。”陈国公夫人淡淡道，“老爷若执意如此，妾身也无话可说。”
就在两人各执一词，气氛僵持之际，门外传来通报，大奶奶周氏来了。
周氏端着一碟刚出锅的精致点心，笑意盈盈地走进来：“父亲，母亲，厨房新做了些蟹粉酥，想着父亲爱用，便送些过来。”她放下点心，目光在公婆脸上微微一转，似是随口说道：“方才路过二弟院外，瞧见二弟正陪着弟妹在院里看残菊呢，二弟那小心翼翼护着的模样，倒真是……少见。想来二弟妹定是极合二弟心意的。”
她这话听起来像是寻常闲话，甚至带着点妯娌间微妙的“拱火”意味，仿佛在说二弟被个媳妇迷住了。但若细品，却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隐隐点出陈安初对何芝苒的珍视非同一般。
陈国公眉头皱得更紧，心中那股被忤逆的邪火更旺。连大儿媳都被“蛊惑”了？这何氏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周氏说完，便乖巧地行礼退下了，仿佛真的只是来送点心。她走出书房，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欠何芝苒一个人情，那日寿礼的帮忙，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倒觉得这二弟妹很是不错，今日这话，看似无心，实则是在提醒公婆，二弟是动了真心的，强行干涉，只怕适得其反。这既是报答，也是一种对府中安稳的维护。
书房内，陈国公夫人看了丈夫一眼，心中了然。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语气带着一种看透了的淡然：“老爷若不信妾身所言，也不信安初自有分寸，更觉得周氏之言不足为凭……那便自己亲眼去看看罢。妾身告退。”
说罢，她不再多言，径直离开了书房。
陈国公独自留在书房内，胸口堵着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一个两个，都在忤逆他！连平日里最是淡漠的夫人，都为那个何氏说话！他倒要亲眼去看看，这个何芝苒，究竟有何等魔力，能让他那一向温润持重的二儿子，变得如此“奇怪”！
陈国公憋着一股气，当真起身，朝着陈安初的院落走去。他并未让人通报，只悄无声息地来到院门附近，借着几株尚未完全凋零的秋海棠遮掩身形，朝院内望去。
时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了一层暖金色。何芝苒披着一件月白色的斗篷，站在几盆开得正盛的秋菊前，微微俯身，似乎在仔细辨认菊花的品种。而陈安初，就站在她身侧半步之后。
陈国公的目光，首先落在了儿子身上。
只见陈安初的目光，始终胶着在何芝苒身上。当何芝苒因为看得入神，脚下不小心绊到一块微微凸起的石板，身形微晃时，陈安初几乎是下意识地迅疾地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那动作快得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欲。
“小心些。”他低声说，声音透过微凉的空气传来，听不真切，但那语气里的关切与紧张，却是陈国公从未在儿子身上听到过的。
何芝苒回过头，对他笑了笑，似乎说了句什么，陈安初也笑了，那笑容轻松而温暖，是他这个做父亲都极少见过的真挚笑容。他甚至微微侧身，替何芝苒挡住了从侧面吹来的一阵冷风。
两人就那样站在暮色渐合的庭院里，一个赏花，一个护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却自有一种旁人无法介入和谐而亲昵的氛围流淌其间。
陈国公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他原本准备好想要训诫儿子“莫耽于私情”、“要以大局为重”的话语，此刻全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看着儿子那专注而温柔的眼神，那自然而然的保护姿态，那发自内心的笑容……这一切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的二儿子，是真的将这个女子放在了心尖上。
这不是什么魅惑手段，而是真情流露。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要上前去，硬生生打破这份宁静与美好？指责儿子不该如此爱护自己的妻子？
陈国公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最终，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岁。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秋风卷起他官袍的衣角，带着一丝萧索的凉意。他心中的那点因被“忤逆”而生的怒气，早已被眼前这真实的一幕冲刷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恍然与无力。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背着手，慢慢走回书房，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几日后，因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陈国公府的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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