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送走陈安初与何芝苒,丞相府正厅内的气氛陡然一变。方才的和煦暖意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熏香也驱不散的冰冷与算计。
何相夫人王氏面上的得体笑容瞬间消失无踪,她随着何相步入书房,刚掩上门,便忍不住急声道:“老爷,您也瞧见了!那陈安初,方才在席间是何等态度!竟为了那么个庶女,当面驳我的话,这分明是没将我们相府放在眼里!”
何相并未立刻回应,他缓步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嶙峋的假山,目光深沉难测。
王氏愈发生气,语速更快:“还有芝苒那丫头,瞧她方才那副样子,低眉顺眼,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全然上不得台面!我们费心将她送进陈国公府,原是指望她能有些用处,如今看来,怕是白费了心思!陈安初看似温润,实则心思深沉,未必肯为她,或者说为我们相府,行什么方便!”
“目光短浅。”何相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王氏的喋喋不休。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地看向妻子,“陈安初今日之举,恰恰说明,他将芝苒视作了自己人。他越是在意她,维护她,对我们而言,才越是有利。”
王氏一怔,有些不解:“可他对我们……”
“他防着我们是自然。”何相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丝老谋深算的弧度,“但这层翁婿关系是断不了的。只要芝苒还在陈府一日,还在他身边一日,这就是一条斩不断的线。今日他能为芝苒开口,来日,未必不能因为芝苒,在某些事情上……行个方便,或者,透露些风声。”
他踱步到书案前,指尖划过光滑的桌面:“陈国公府树大根深,在清流之中声望颇高,若能通过芝苒,慢慢将陈安初,乃至整个陈国公府拉拢过来,或至少让他们在关键时刻保持中立,那才是长远之计。你今日那些敲打,过于急切,反而落了下乘。”
王氏被说得哑口无言,但脸上仍有些不甘:“可那丫头……”
“至于芝苒,”何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今日的表现,怯懦是怯懦了些,却也未必是坏事。懂得藏拙,知道分寸,才能在陈府那种地方活得长久。只要她记着自己姓何,记着她的兄弟姊妹、她的根还在相府,将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你要做的,不是整日想着如何拿捏她,而是偶尔,也该让她感受到几分‘娘家’的温暖,让她知道,相府永远是她的后盾,当然,是在她听话,有用的前提下。”
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王氏立刻心领神会。所谓的“后盾”,不过是另一条更为隐秘牢固的锁链罢了。
“妾身明白了。”王氏低下头,掩去眼中的算计,“往后,我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个‘女儿’了。”
何相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窗外天色渐暗,书房内烛火摇曳,将这对权势夫妻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交织成一幅冰冷而现实的仕途与家族利益的图景。而远去的何芝苒,此刻尚不知,自己在父亲眼中,已从一枚险些废弃的棋子,变成了一步需要更为耐心、更为隐秘去经营的暗棋。
摇摇晃晃又过了几日,五日后的归宁之日,天光晴好。
六皇子府的仪仗虽不如大婚之日隆重,却也足够彰显天家气派与对这次破格恩典的重视。乔熙诺坐在微微晃动的马车里,望着窗外逐渐熟悉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近乡情怯,莫过于此。
马车在乔国公府巍峨的门第前停下。乔熙诺刚被锦书扶着踏下马车,抬眼便看见父亲乔国公、母亲乔夫人,以及两位兄长乔景澄、乔景南,早已亲自候在府门外。这等待遇,远超寻常归宁之礼,其中蕴含的担忧与期盼,不言而喻。
“父亲!母亲!” 乔熙诺眼眶一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强忍着,快步上前便要行礼。
“我儿!” 乔夫人早已按捺不住,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声音哽咽,上下打量着她,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瘦了,定是受委屈了……”
乔国公虽依旧保持着国公的威仪,但看着女儿,眼神里也满是复杂与疼惜,他抬手虚扶了一下:“回来就好,先进府。”
一行人簇拥着乔熙诺入府,直接去了主院花厅,屏退了大部分下人。门刚一关上,乔熙诺强撑的镇定便瞬间瓦解,她扑到母亲怀里,肩膀微微抽动,连日来的惊惧、委屈、以及在皇子府中步步为营的疲惫,在此刻尽数宣泄出来。
“诺诺,别怕,回家了,有爹娘在,有哥哥们在。” 乔夫人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自己的眼圈却也红了。
乔景南性子最急,拧着眉,拳头握得咯咯响:“那六皇子府可是有人给你气受?还有那场混账的‘错嫁’!妹妹你别怕,告诉二哥,二哥替你出头!”
连一向沉稳持重的乔景澄也沉声道:“诺诺,在那边……究竟如何?若有难处,定要告诉家里。”
乔熙诺在家人七嘴八舌的关切中,渐渐平复了情绪。她拭了拭眼角,抬起头,脸上重新有了光彩。她没有详述府中的勾心斗角,只拣了些能让人安心的话说,比如沈奕宸表面还算客气,皇帝皇后给了赏赐等等。她不想让家人过度担忧。
然而,在至亲面前,那份被强行压抑的天性终究是藏不住的。说到些许趣事时,她眉眼飞扬,语调不自觉地带上了在家时惯有的娇嗔;抱怨皇子府规矩繁琐时,她会嘟着嘴扯着母亲的衣袖摇晃;面对兄长的追问,她会皱着鼻子反驳,带着几分被宠坏的理所当然的刁蛮。
“那六皇子瞧着冷冰冰的,定是无趣得很!” 乔景南哼道。
“二哥你别胡说!” 乔熙诺下意识地维护,随即又觉得不妥,掩饰般地加了句,“……好歹是皇子呢。”
“怎么,这还没几日,就向着外人了?” 乔景南故意逗她。
“我才没有!” 乔熙诺跺脚,脸颊微红,那情态与在皇子府中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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