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将至,陈国公府深处,二公子陈安初的书房却静得出奇。
他已穿戴整齐,一身大红喜服衬得身形挺拔,脸上却不见新郎该有的神采,唯有平静。他静立窗前,目光越过庭院,望向被屋檐切割的天空。
心腹元青悄声入内,垂首禀报:“二爷,迎亲路线按老爷吩咐,绕开西市,走崇仁坊和永兴坊,虽远些,但最为稳妥。”
陈安初未回头,只微一颔首。“稳妥为主……父亲总是思虑周全。”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他追求的从来不是刻骨铭心的情爱。身为国公府嫡次子,他深知家族延续远重于个人恣意。这桩与乔国公府的联姻,于他是应尽的本分,是维系两府关系的重要纽带,更是一份必须承担的责任。
目光无意间掠过书案,那本翻旧的《舆地纪胜》摊开着,记录着西北边塞的苍茫风光。这一瞥勾起了记忆——某次宫宴诗会上,当众闺秀吟风弄月时,乔熙诺却转头问他:“陈二公子,你说塞外的风沙真的能磨碎石头吗?那里的星星,是不是真的比京城的大而且亮?”
她眼中没有畏惧鄙夷,只有对广阔天地的纯粹向往。那一刻,她不同寻常的关注点,在他心湖投下了一道微弱的涟漪。
【或许,她并非寻常庸脂粉。】这个念头此刻清晰地浮现。
他并非对她毫无期待,只是这期待建立在“责任”与“合适”的基石上。他理想的婚姻是夫妻和睦,举案齐眉,彼此尊重,共同维护家族体面。
想到这里,心中那丝因“路线稳妥”而起的无奈,渐渐被更温和的情绪取代。乔熙诺的明艳与鲜活,她那份对边塞风光的好奇,让他觉得这个未来的妻子,或许并非不能理解他心中那片广阔天地。
【往后……】他心道,【若能相敬如宾,待她性子沉静些,或许带她看看这游记中的山川,领略不同的风土,也未尝不可。】
这不是炽热的情话,只是一个严谨克制的君子,基于责任与微末好感,所能构想出的最务实也最温和的未来。
陈安初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书页,最终停在记载西北边塞的那一页,那里不知何时被他折了一道浅痕,折角边缘已被摩挲得发毛,像是藏着一份不愿宣之于口的细碎心思。
想起乔熙诺问话时眼里的光,那道折痕便在心底轻颤了一下。昨夜整理书案时,目光扫过这段文字,指尖便下意识压出了这道印子。
元青轻声提醒:“二爷,时辰差不多了。”
陈安初的指尖在折角上最后顿了顿,才收回手。他没有抚平书页,任由那道浅痕留在那里。
整了整衣冠,他脸上恢复无懈可击的温润平和。“走吧。”声音平稳无波。
当他推开房门,炽热阳光和鼎沸人声瞬间将他包裹。他微微眯眼,挺直脊背,从容走向那既定的命运之路。
身影融入大红喜庆中,依旧温文尔雅。只是那双平静眼眸深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藏着一丝对未知婚姻生活,又或是基于责任的期待。
相府西北角的芷兰苑内,何芝苒已梳妆妥当。
铜镜中映出的容颜清丽绝俗,如空谷幽兰。不同于乔熙诺的明艳,她的美内敛含蓄,需要静心品味。侍女为她绾了侧妃规制的流云髻,簪上赤金点翠步摇和兰草绢花。玫红嫁衣绣着繁复缠枝莲纹,行动间如云霞缭绕。
这身华服并未带来喜悦,而是笼罩着一层轻愁,如同江南烟雨,朦胧而湿润。
作为丞相府不起眼的庶女,生母早逝,她在嫡母手下谨小慎微地长大。这突如其来的“殊荣”,就好比巨石投入平静水面,激起的不是惊喜,而是深不见底的惶恐与茫然。
“小姐,夫人来了。”贴身丫鬟蕊儿低声禀报。
何芝苒立刻收敛心神,起身垂首,做出最恭顺的姿态。
嫡母王氏在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下走进来,锐利的目光扫过盛装的何芝苒,不像是看一个人,像在审视一件关乎家族体面的礼物。
“芝苒,”王氏开口,声音威严,“今日你出嫁,需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上要恭敬皇子、侍奉正妃,恪守妇道,谨言慎行,不可行差踏错半步。下要和睦姐妹,宽容待下,光耀门楣,方不负家族养育之恩。”
这番训诫干巴巴的,如同背诵条文,听不出半分真情。训诫完毕,王氏不再多看何芝苒一眼,只淡淡吩咐:“看好时辰,别误了吉时。”便扶着丫鬟转身离去。
那阵离去的冷风,吹得她心底一片冰凉。
嫡母一走,屋内伺候的人也各自退到外间,留下何芝苒独自坐在铺设大红锦褥的床边。
方才强撑的镇定瞬间瓦解。她微微颤抖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中一方素白杭绸帕子,将那柔软布料揉搓得不成样子。帕子上,是她昨夜辗转难眠时偷偷用眉笔画的一丛兰草,线条稚拙,却寄托着她无处安放的愁绪。
与前院隐隐传来的喧闹锣鼓相比,她这芷兰苑安静得可怕。那热闹近在咫尺,却又如此遥远。
身份的尴尬在此刻显得尤为刺目。她是侧妃,并非正妻。她的婚礼虽有规制,却注定无法与皇子迎娶正妃时相比。她就是一件被精心包装后送入皇子府的贡品,价值在于象征意义,而非本身。
蕊儿悄悄端来参茶,担忧地劝道:“小姐,您用点参茶定定神吧,这一早上了,您几乎没进什么水米。”
何芝苒摇了摇头。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胀。对未来的恐惧,就好像窗外渐渐弥漫的晨雾,越来越浓。
六皇子沈奕宸……她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几次。那位殿下总是面无表情,眼神疏离。正妃姜氏,更是继后的亲侄女,身份尊贵,背景强硬。她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踏入那样的龙潭虎穴,该如何自处?
“谨守妇道,光耀门楣”。嫡母的话言犹在耳。可她连前路是明是暗都看不清,又如何去“光耀”?她只觉得浑身发冷,那身华美的玫红嫁衣,非但不能带来温暖,反而像一层冰冷的铠甲。
院外传来引礼嬷嬷尖细的唱喏声,吉时到了。蕊儿上前为她整理嫁衣,触到她冰凉的手时,抬头看着她轻声劝:“小姐,别怕,往后……总会好的。”
何芝苒没有应答,只是缓缓抬起那只绞着帕子的手。素白杭绸被揉得发皱,帕角那丛眉笔画的兰草,墨色已有些晕开。她盯着那丛兰草看了片刻,指腹轻轻摩挲过粗糙的纸面。
引礼嬷嬷的催促声在外间响起。何芝苒深吸一口气,忽然抬手将帕子对折再对折,紧紧攥在掌心。随后她微微侧身,趁着整理衣领的动作,将帕子悄悄塞进了嫁衣内侧的暗袋里——那是蕊儿为她缝的,用来放私人物件的小袋。
指尖从暗袋口收回时,她似乎还能感受到帕子残留的温度。那方帕子,裹着她最后的怯懦与念想,贴着心口安放。
“走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比之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笃定。蕊儿扶着她的手臂起身,镜中映出的身影依旧清丽,只是那双蒙着轻愁的眼眸里,似乎藏进了一点微弱的光,那是攥着帕子的手,透过衣料传递过来微不足道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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