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科长离开“云台身心成长工作室”已经三天了。这三天里,他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背后,思绪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迭起。他从事管理工作多年,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机构,有打着创新旗号实则浑水摸鱼的,有理念天花乱坠却落地一团糟的,也有循规蹈矩但毫无活力的。他早已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和一双火眼金睛,习惯性地用政策的标尺和风险的探针去衡量一切。
然而,这次对“云台”的回访,却让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
他靠在办公椅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在“云台”看到的一幕幕:那个叫赵清荷的年轻医生,展示数据时专业而笃定的眼神,那些图表上交叉验证、清晰向上的曲线,不像许多机构报喜不报忧的粉饰数据,它们冷静、客观,甚至坦承了过程中的波动,反而显得无比真实。那个叫苏明的年轻人,阐述商业模式时,眼里没有对暴利的贪婪,只有一种如何让好理念活下去的焦灼和务实。还有那个核心人物李逸云,话语不多,却句句点在关键,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沉静气质,不像商人,不像学者,倒有点像……像他年轻时在某个深山古观里见过的一位老道长,眼神澄澈,仿佛能看透很多东西。
最让他触动的是那些非正式的部分。他借口去洗手间,路过开放办公区时,不经意地瞥见几个年轻员工围在一起,不是在摸鱼闲聊,而是在热烈地讨论着什么“用户反馈的新需求”和“服务流程优化”,他们的脸上没有打工人的疲惫和麻木,而是带着一种……一种近乎信仰的投入感。还有一个细节,他临走时,注意到前台放着一盆长势很好的绿植,旁边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某个员工的字迹:“‘云台’成长,我也成长。” 落款是一个笑脸。
这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真诚的、充满生命力的组织文化,是任何文件和报告都无法伪装出来的。
他又想起李逸云最后说的那句话:“我们不做‘治疗者’,我们只做‘健康生活方式的倡导者’和‘个人成长路上的同行者’。” 这句话,精准地划定了边界,却又巧妙地拓展了内涵。它没有挑战现有的医疗体系,而是在其外围,构建了一个有益的、补充性的生态位。这种定位,既安全,又充满了想象空间。
郑科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他的思维跳出惯有的“合规-违规”二元框架,开始转向更深的层面:管理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仅仅是防止出事,维持秩序吗?还是应该……促进真正有益于社会、有利于民众福祉的新生事物健康、规范地成长?
“云台”所做的事情,如果真的能大规模验证有效,那对于缓解当下普遍存在的焦虑、压力等社会情绪问题,其价值将是难以估量的。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行为,而是带有强烈社会公益属性的探索。
他想起自己审阅过的无数枯燥的报表和同质化的项目申请,与“云台”那份充满鲜活数据和坚定信念的汇报相比,高下立判。这个年轻的团队,是在一片盐碱地上,试图种出芬芳的花朵。他们或许方法上还有些稚嫩,边界把握上还需要持续引导,但其内核的真诚、扎实与潜力,不容忽视。
“也许……对于这样的探索者,管理的角色不应该仅仅是‘裁判’和‘警察’……”一个念头在郑科长心中慢慢清晰起来,“或许,更应该是一个‘园丁’,识别出有价值的幼苗,为其修剪不必要的枝杈(风险),提供适当的养分(规范指引),帮助它更好地成长,最终看它能否长成对社会有益的栋梁之材。”
他睁开眼,拿起笔,在关于“云台身心成长工作室”的回访报告上,没有像以往那样简单地写下“已整改,符合要求”或“继续观察”。他沉吟片刻,笔尖落下:
“该机构理念新颖,团队执行力较强,初步数据显示其模式在改善特定人群身心状态方面展现出一定潜力。建议:1.将其纳入新兴业态观察名录,进行长期跟踪评估;2. 在符合现有法规框架下,可考虑将其作为‘社会健康服务创新’的潜在案例,给予适度关注和方向性指引。”
写完这些,他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份报告递上去,意味着他个人对“云台”承担起了一份潜在的背书责任。这在他以往的职业生涯中是极少见的。
但他的内心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期待。规则的刚性固然重要,但守护那些真正能够创造社会价值的微弱火种,或许才是管理工作中,更富有智慧和远见的部分。郑科长的转变,并非立场松动,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认知升华——从单纯的规则守护者,向着价值发现与培育者悄然演进。
(第29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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