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朝堂暗流
“巡天号”星槎如一道横渡虚空的银色流星,穿越浩瀚星海,历时月余,终是撕裂空间,重返太安城上空。
巍峨的都城在晨曦中铺展,九重宫阙沐于金光,朱雀大街笔直如矢,人流如织,市井喧嚣,繁华鼎盛,恍如隔世。
然舰桥之上,徐凤年负手而立,玄衣龙袍纤尘不染,眉宇间却凝着一层驱不散的寒意。
星墟遗迹的古老悲歌、暗渊的诡谲莫测、天枢战灵的决绝赴死,皆化作沉甸甸的砝码,压在他心头。
这锦绣山河之下,暗流汹涌,远非表面这般太平。
“陛下,已入皇城禁空范围,是否直接降落观星台?”星枢阁随行长老躬身询问。
“不,去宣政殿。”
徐凤年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下方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殿,“传朕口谕,召李相、褚帅、陈帅、袁帅即刻入宫议事。另,着礼部准备,三日后,大朝会。”
“遵旨!”
星槎缓缓降落在皇宫深处专设的起降坪。
舱门开启,徐凤年当先步出,身后,南宫仆射白衣胜雪,气息内敛,唯眉梢一抹疲惫;
轩辕青锋紫衣略显黯淡,丹火损耗颇巨;
红薯、青鸟、舒羞、贾家嘉面色皆白,气息不稳,皆带伤损。
徐念安昏迷未醒,被两名星陨卫小心翼翼抬出,眉心那枚新得的、微缩的金色“天枢星核”虚影缓缓旋转,散发凌厉战意。
早有御医、宫人等候,见礼后,急忙将太子送入东宫静养,轩辕青锋亲自随行诊治。
徐凤年对姜泥微微颔首,递过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大步流星,直入宣政殿。
殿内,李义山、褚禄山、陈芝豹、袁左宗已肃立恭候。
见徐凤年入殿,四人齐身行礼:“臣等恭迎陛下凯旋!”
“平身。”
徐凤年径直走向龙椅坐下,未及更衣,风尘仆仆,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帝王威仪,“朕离朝数月,朝中诸事,长话短说。”
李义山出列,银发微颤,语气沉凝:“启奏陛下,陛下离京期间,朝政大体平稳,新政推行顺利,民生渐复。”
然,暗流涌动。
其一,北境慕容垂部,近月来频繁调动,以剿匪为名,屡屡越界,与陈帅麾下边军,小有摩擦。虽未酿成大患,其心叵测。
其二,西域楼兰国主再传急报,其国内‘幽冥裂隙’扩张加速,阴兵过境,吞噬生灵,已有数城化为鬼域,求援甚急。
其三,江南道、中原数州,近有‘白莲教’死灰复燃,宣扬‘末法将至,真主降世’,蛊惑民心,与地方豪强勾结,渐成疥癣之疾。
其四,他顿了顿,看了眼徐凤年脸色,“钦天监连日奏报,中天紫微星晦暗,辅星摇动,主星东南有血色侵扰,恐非吉兆。”
民间亦有谣传,“称……称陛下星外遇险,国本动摇。”
褚禄山接着奏道:“暗影司已加派人手,严查白莲教余孽及其背后金主。”
北境慕容垂处,陈帅已增派‘龙象铁骑’巡边,予以威慑。
然楼兰之事,涉及幽冥,非寻常军力可解。
至于星象流言……已命拂水房严查源头,“然流传甚广,恐有幕后推手。”
陈芝豹虎目含煞:“慕容垂老儿,当年败于陛下之手,口服心不服。
如今见陛下远征,便蠢蠢欲动。
臣请旨,率军北上,敲打一番,叫他知道何为天威!”
袁左宗则道:“楼兰幽冥之事,恐与暗渊有关。”
臣之水师虽利,然幽冥非实体,恐难着力。
“需遣精擅道法、阵法之高士前往。”
徐凤年静听完毕,指尖无意识敲击着龙椅扶手,发出笃笃轻响,在空旷大殿中回荡。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慕容垂,跳梁小丑,疥癣之疾。陈芝豹。”
“臣在!”
“增兵北境,陈兵边境,演习军演。
传朕旨意,召慕容垂之子入京为质,其若推诿,即以谋逆论处,朕亲征踏平北莽故地。”
徐凤年语气平淡,却杀机凛然。
陈芝豹精神一振:“臣,领旨!”
“楼兰幽冥,确系暗渊手笔。寻常军士无用。”
徐凤年目光转向袁左宗与李义山,“袁左宗,你率‘星槎水师’一部,并工部匠作,携‘破邪弩’、‘镇魂塔’等克制阴邪法器,前往楼兰边境驻扎,以为威慑,并助其构筑防线,防止幽冥扩散。”
李相,从钦天监、两禅寺、龙虎山抽调精通阵法、符箓、超度之法的高功,随军前往,探查幽冥根源,能封则封,能镇则镇,若事不可为……可弃楼兰,退守阳关,“绝不容幽冥踏入凉土半步!”
“臣遵旨!”袁左宗、李义山肃然应诺。
“至于白莲教……”徐凤年眼中寒光一闪,“乱朕民心,祸乱社稷,罪无可赦。褚禄山。”
“臣在!”
“着你暗影司会同刑部、大理寺,彻查白莲教核心骨干及其所有关联势力,无论涉及何人,何等背景,一律连根拔起,格杀勿论!
朕要这‘白莲’,从此在中原绝迹!
另,着礼部、翰林院,刊印邸报,宣讲新政之利,揭露白莲邪说,引导舆论。
“再有散播流言,惑乱人心者,以谋逆同罪论处!”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褚禄山眼中凶光毕露。
安排完紧急政务,徐凤年话锋一转:“朕此次星墟之行,险死还生,然所获亦丰。”
他示意侍立一旁的星枢阁长老,呈上那枚“周天星轨仪”与拓印的壁画、铭文。
“此物名‘周天星轨仪’,乃上古星宫遗宝,内藏诸天星路图谱,可定位失落星宫,乃至……暗渊部分巢穴。”
徐凤年将星轨仪置于御案,注入一丝星力,顿时星光流转,一幅微缩的浩瀚星图浮现于大殿半空,其上七颗主星闪耀,数条黯淡光路延伸向黑暗深处,更有几处令人心悸的漆黑标记。
李义山等人虽非修道大家,然身居高位,见识广博,见此神异,皆倒吸一口凉气,旋即面露狂喜。
“陛下,此乃国之重器!”
“若有此图,我大凉探寻星宫遗迹,抵御暗渊,将如虎添翼!”李义山激动道。
“然福兮祸所伏。”
徐凤年指向星图中那几处漆黑标记,此乃暗渊据点标记,其势力遍布星海,远超我等预估。
天枢星宫,便是毁于其手。更有一处最大巢穴,似与玉衡星宫遗迹有空间勾连,其内恐有化神乃至更高存在。
众人神色一凛,喜悦顿消。
“故,朕决议。”
徐凤年目光扫过众臣:
“其一,星枢阁全力推演此星轨仪,结合已有星宫印记,务必在一年内,定位剩余天璇、天权两宫大致方位,并摸清那几处暗渊据点的虚实。”
“其二,工部、将作监,倾尽资源,以‘巡天号’为蓝本,再造三艘同级星槎,并改良‘破罡弩’、‘星穹炮’等利器,以备远征。”
其三,传令天下,开‘武举’、‘道举’,广募天下英才,无论出身,唯才是举,充实星枢阁、钦天监及各军。
其四,命户部统筹,加大灵石、灵矿开采,储备战略资源。
其五……他顿了顿,声音更冷,“暗影司、拂水房,给朕盯死朝中所有与北莽、西域、江南有牵连的官员、世家,凡有异动,先斩后奏!”
“臣等遵旨!”
四人轰然应诺,心潮澎湃,亦感压力如山。
陛下此令,是下定决心,要举国之力,应对那来自星空的威胁了!
“另有一事。”
徐凤年取出一枚玉简,正是自天枢遗迹所得,“此乃天枢星宫部分传承,涉及战阵、炼器、星辰攻伐之术,虽不全,然价值无量。”
着星枢阁、兵部、工部,合力研习,融入我军械、战法之中。
“尤其是一种名为‘星陨破阵弩’的图谱,需优先仿制。”
“陛下圣明!”
陈芝豹闻言,眼睛一亮。
他乃沙场宿将,深知新式军械对战局之重要。
“都退下吧。三日后大朝会,朕要见见这满朝文武,看看还有哪些魑魅魍魉,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兴风作浪!”
徐凤年挥袖。
“臣等告退!”
众人退出大殿,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各自忙碌去了。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徐凤年一人。他缓缓靠向龙椅,闭上双目,脸上掠过一丝疲惫。
星墟激战,伤势未愈,归来又逢内外交困,纵然他修为通天,亦感心力交瘁。
“陛下。”
轻柔的声音响起,姜泥端着一碗参汤,悄然步入,眼中满是心疼,“先歇息片刻吧,朝政再急,也不急于一时。”
徐凤年睁开眼,接过参汤,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泥人,辛苦你了。”
“朕不在这些时日,宫中可还安宁?”
“有李相、禄山他们帮衬,宫中一切安好。”
“只是念安他……”姜泥美眸泛红。
“念安无碍,反得机缘,沉睡乃是融合天枢传承所需,青锋在侧看护,你不必忧心。”
徐凤年安慰道,将星墟经历简要说于她听。
姜泥听得心惊肉跳,紧紧握住他的手:
“暗渊竟如此可怕……陛下,定要保重龙体,万万不可再如此涉险。”
“朕晓得了。”
徐凤年拍拍她的手,眼中闪过厉色,“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些人,见朕久不在朝,便以为有机可乘了。
“白莲教、慕容垂、乃至朝中某些人……哼,正好借此机会,清扫一番。”
“陛下心中有数便好。”
姜泥柔声道,“南宫妹妹、青锋妹妹她们伤势如何?可要唤御医?”
“她们皆在调息,无大碍。此番亏得她们拼死相助。”
徐凤年叹道,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待朕处理完积压政务,再去探望。
你也去歇着吧,脸色都白了。
姜泥摇头,坚持为他揉按太阳穴。徐凤年不再多言,闭目享受这片刻温馨,脑海中却已开始推演朝局,谋划下一步动作。
三日后,大朝会。
宣政殿内,文武百官肃立,鸦雀无声。
龙椅之上,徐凤年玄衣冕旒,不怒自威,虽面色略显苍白,但眸光开阖间,精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
经星墟磨砺,其气息愈发深沉如海,帝威更盛。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宦官尖细的嗓音回荡。
“臣,有本奏!”
户部尚书出列,手持玉笏,高声道,“启奏陛下,去岁江南道、中原数州,白莲妖教死灰复燃,蛊惑乡民,抗捐抗税,毁庙掘坟,聚众械斗,已酿成数十起民变,地方官员弹压不力,请陛下严旨查办,以正国法!”
“臣附议!”刑部尚书出列,“白莲教妖言惑众,诽谤朝廷,其心可诛。据查,其与江南漕帮、盐枭,乃至某些致仕官员,暗有勾结。请陛下下旨,彻查严办!”
“臣亦有本!”御史台中丞出列,语气激昂,“北莽王慕容垂,近来频频调动部众,陈兵边境,其子慕容博更是在其封地招揽江湖亡命,私募甲兵,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请陛下下旨申饬,削其兵权,召其子入京!”
“臣以为不可!”
一名年迈的翰林学士颤巍巍出列,“陛下,慕容王虽有小过,然其归附以来,素来恭顺,镇守北疆,未有实迹。
若贸然削权,恐寒了归附诸王之心,逼其生变啊!
至于白莲教,不过疥癣之疾,当以教化为主,剿抚并用,若大肆株连,恐伤国本啊!”
“荒谬!白莲妖教,乱我社稷,岂是疥癣?慕容垂狼子野心,世人皆知,若不早除,必成祸患!”陈芝豹按剑怒目。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主剿派与主抚派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更有一些官员,目光闪烁,言辞暧昧,似在暗中推波助澜。
徐凤年高坐龙椅,冷眼旁观,将众人神态尽收眼底。
待争吵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嘈杂:
“白莲教,聚众作乱,毁庙掘坟,诽谤朝廷,蛊惑人心,此乃谋逆大罪,何来疥癣之说?”
传朕旨意:即日起,白莲教定为邪教,凡信众,限期自首,可酌情宽宥。
其教主、骨干、以及与邪教勾结之官吏、豪强,一经查实,立斩不赦,家产抄没,夷三族!
着暗影司、刑部、大理寺,即日成立‘清邪司’,专司此案,“由褚禄山总领,有先斩后奏之权!”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夷三族!先斩后奏!这是要下死手啊!那些与白莲教有牵扯的官员,顿时面如土色。
“慕容垂。”徐凤年目光转向北境方向,声音转冷,“朕念其旧功,封王赐爵,镇守北疆,乃皇恩浩荡。
然其不思报效,反生异心,私募甲兵,其子慕容博,结交匪类,图谋不轨。
此乃大逆!
着即削去慕容垂‘镇北王’爵位,贬为‘归义侯’,即刻入京听参!
其子慕容博,锁拿进京,交有司议罪!
北莽军政,暂由陈芝豹接管。
“若有抗旨不遵,以谋反论处,朕当亲提虎狼之师,踏平北莽!”
话音落下,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大殿,温度骤降。
那些原本为慕容垂说话的官员,噤若寒蝉,再不敢言。
“至于西域楼兰之事,”徐凤年继续道,“幽冥为患,生灵涂炭。”
朕已命袁左宗率‘星槎水师’及钦天监高人前往处置。
“凡我大凉子民,当同心协力,共御外侮。
再有散播流言,动摇国本者,视同白莲逆党,严惩不贷!”
“陛下圣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以李义山、褚禄山、陈芝豹、袁左宗为首的重臣,及大部分官员,齐声山呼。
少数心怀鬼胎者,亦只能跟着跪拜,心中惴惴。
“退朝。”徐凤年拂袖起身,不再多言。雷霆手段,已然落下。接下来,便是腥风血雨。
是夜,御书房。
徐凤年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灯火通明。
南宫仆射静坐一旁调息,青鸟隐于暗处,红薯则低声汇报着暗影司查获的白莲教核心名单及与朝中某些人的牵连证据。
“陛下,名单上共有大小官员二十七人,江南豪商八家,致仕老臣三人,皆与白莲教有银钱往来,或为其提供庇护。”
“其中,有两人……是李相门生。”红薯声音平静,却字字惊心。
徐凤年笔尖一顿,朱砂在奏章上晕开一团。他抬眼,看向红薯:“李相可知情?”
“据查,李相应不知情。此二人行事隐秘,借李相之名行事。”红薯道。
“李相为国操劳,门生故旧遍布朝野,难免有宵小借其名头。”
将证据暗中交予李相,由其自行处置。
“其余人等,按律法办,不必姑息。”徐凤年淡淡道,继续批阅。
“是。”
红薯应下,又道,“北境传来密报,慕容垂接到圣旨后,暴怒,斩杀传旨宦官,囚禁天使,已公然打出‘清君侧,诛奸佞’旗号,纠集旧部,号称三十万铁骑,陈兵边境。”
“其子慕容博亦逃离封地,不知所踪。”
“果然反了。”
徐凤年冷笑,“跳梁小丑,自取灭亡。”
传旨陈芝豹,放手去打,朕不要俘虏,只要慕容垂父子项上人头。
另,传讯袁左宗,楼兰之事若急,可缓图之,“北境不容有失。”
“遵旨。”
“星枢阁对星轨仪的推演,进展如何?”徐凤年问。
“回陛下,星枢阁长老回报,星轨仪奥妙无穷,推演需时。”
然已初步确定,天璇、天权两宫遗迹,大致位于‘陨星海’与‘古妖星域’方向,距此极其遥远,中途需穿越数处危险星域。
那几处暗渊标记,亦在加紧解析,其中一处,“疑似在‘九幽绝地’附近。”红薯禀道。
“九幽绝地……”徐凤年沉吟,那是比星墟更凶险的禁区,“继续推演,务必精确。
“星槎建造,不可懈怠。”
“是。”
红薯退下后,徐凤年揉了揉眉心,看向一旁闭目调息的南宫仆射:“伤势可好些了?”
南宫仆射睁开眼,清冷的眸子看向他:“无碍。你内腑之伤,更重。”
“朕自有分寸。”
徐凤年笑了笑,放下朱笔,走到窗边,望向夜空繁星,“暗渊、内乱、边患……这天下,从未太平。
朕既坐了这个位置,便要做该做之事。
“只是,苦了你们,随朕奔波冒险。”
南宫仆射起身,走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同一片星空,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寒意:
“你在,便好。”
徐凤年心中微暖,握住她冰凉的手。
两人静立无言,唯有夜风拂过窗棂。
片刻,徐凤年松开手,眼中重新燃起锐利的光芒:“传令,明日朕要亲巡京营,检阅新军。”
三日后,朕要闭关三日,参悟天枢传承与星轨仪。
朝中事务,暂由太子监国,李相、褚禄山辅政。
“若有急事,可报于东宫。”
“是。”
阴影中,青鸟的声音传来。
徐凤年转身,目光似乎穿透重重宫墙,望向北方,那里,烽烟将起;望向西方,幽冥肆虐;望向星空,强敌环伺。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朕倒要看看,是你们的爪子利,还是朕的刀锋快!”
(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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