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窟城外的胡桐林的确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景，陆闲见过了商队，便和施夷光在这一片晃悠了一大圈才回去。
“还是能找到回来的路，这胡桐迷阵不会坏了吧？”
不过，他也没什么多余的功夫来思考这个，而是顺路去找了羊徽黎，半年以来，除了一个学者前来教过几次施夷光魔道之后，她都没怎么主动接触过自己，但却常常在郭戎的回信中听到她的消息。
“他们俩，很早就认识吗？”
回到之前那个屋子，羊徽黍果然在里面，不过这一次还多了另一人，那人鹤发童颜，身姿又极为高大，站在那里，便如同研学区内的那一棵琅玕神树般，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和智慧的气息。
“主公，你来的正好。”羊徽黎走到陆闲身边，伸出手介绍道：“这位就是千窟城主独孤信……”接着，一道微不可察地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是微先生和我说让你们两个接触的。”
“你就是，齐珉少主？”
听到这个无比陌生的称呼，陆闲有些诧异的侧头看向羊徽黎，见到对方没有反应，只好点了点头。
“您好，独孤城主。”
羊徽黎后退两步，和施夷光站在一起，眼眸低垂，不再上前。
独孤信的眼神扫过陆闲的脸，一言不发的在桌子边坐下。
“坐。”
陆闲闻声坐下，羊徽黎也在这时带着施夷光出了房间。
两人对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独孤信举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吹了吹，放回了原位，拿过一边的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残阳射入房间，映在茶杯之上，水汽随着温度的流逝也逐渐消弭，如同千窟城外的胡桐林般，渐渐没入黑暗之中。
“你求学，为的是什么？”独孤信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了，不过他的目光依然没有从手中的书本上离开，但在这晦暗的屋子里，他究竟能否看清书上的字就不得而知了。
“我想要《齐民要术》。”
或许是陆闲的答案太过于直率和果断，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时间，这让独孤信的目光从书上挪开。
他将书本合上，轻轻的放在一边，他没有去提那本书的内容，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曾经，晓月学宫收了一名王室子弟，他聪明又好学，很短的时间就达到了学者考核的要求，他的才学让他的老师都无比的惊讶，我也曾和他见过一面……”
独孤信的目光似乎有些追忆。
“那时候……”
——
多年前。
琅玕神树下，一道稚嫩的人影在树下，望着这一边茂盛一边枯萎的神树，向着身边的独孤信问道：“为何琅玕明明是神树，却如此残忍呢？”
“神明亲手种下的为何是兴盛与衰落，而不能是一条通向文明鼎盛的大路呢？”
独孤信轻轻笑了笑，将手伸向神树，却又停在半空之中：“或许，这就是千窟的使命。”
“暃，你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我想保护玉城，保护晟。”
——
独孤信站了起来，从窗口望着屋外的漫天繁星，似乎叹了口气，但语气依旧的平淡。
“后来，他通过了学者的考验，也过了问心石窟，但他并没有成为一个学者……”
“这个结果并不出乎我们的意料，千窟城的学子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使命或目的，所以我们从来不究其根本，只想看到一颗赤诚求学的心。”
他转过身，平淡无波的双眼之中隐隐泛起涟漪，他似乎怀着一种自己都不清楚的热切，但又被岁月深深的掩埋在双眼下的沟壑之中。
“陆闲，你的使命又是什么呢？”
而这时，陆闲也站了起来，他丝毫不避让独孤信那复杂的目光，那声音中包含坚定，他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在这略显残破的屋中说道。
“我毕生的追求就是让所有人远离饥饿。”
“为耕者谋利，为食者造福。”
或许是半年的学习让少年洗去了太多市侩，他身上那久未燃烧的火焰再一次燃烧起来时，竟以燎原之势般充斥着他的灵魂。
碎散的星光照在少年的侧脸上，独孤信突然感到血脉的悸动，就好似上古时代的神职血脉再一次被挑动。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下午的沉默没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躁动，自己的问题没有让其有一丝一毫的动摇，就算他现在的眼界还跟不上他的野心，但一个词已经出现在了独孤信的心中。
少年雄主！
他转过身，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齐民要术》可以给你，但要等你成为学者之后，亲自去知微阁取。”
“多谢，独孤城主。”
——
深夜，一个身影轻轻叩响了独孤信的门，接着便推门而入，见到屋内的灯火，那人微微皱眉，有些疑惑道：“父亲，您还不睡？”
“伽罗啊……”
独孤信将书合上，微微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我今天见了个人。”
伽罗缓缓的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
“谁？”
“一个少年，和你差不多大。”
“他怎么了？”
“没什么。”
“真的？”
“怎么，你难道也到了对同龄人感兴趣的年龄了吗？”
“父亲！”
“哈哈哈哈哈哈……”
独孤信笑的极为快意，就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一般，丝毫不顾及身边脸色微红的伽罗。
——
一年的时光，转瞬而逝。
“听说最近善读楼出了一个怪人？有人好像数过他每天都要借阅几十本书。”
“我略有耳闻，后来有一位学者知道了之后很神奇，要去考究他的学问，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额……那结果应该是？”
“废话，自然是他改过自新了，怎么可能一天能读那么多书。”
“也是……”
琅书研究院内，宋知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他的双眼之中满是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陆闲，目光依然忍不住去瞥桌上的那一份资料。
这一年，陆闲的变化太大了，他似乎完全从之前的状态中脱身，用施夷光的话来说，他现在如果带上眼镜，真的越来越像一名学者了。
看着对方的双眸，宋知突然想到了那个传言，即便是沉迷在研究中的他也对此有了耳闻，他一直到刚才都怀着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他认为那完全是一种对书本和知识的亵渎。
但现在，如果是面前的这个少年，似乎并不是那么不可能。
毕竟眼前的这一份资料其详细的程度就连他自己也不敢说能够做到，最重要的是这上面的每一句话都有考证，能从善读楼中的每一本书中找到出处，而仅仅依靠这些已经被人抄过的手抄本，就能推测出一个完整的历史。
这样的人未尝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你的成果远超我的预料，说实话，我有些惭愧，我并没有怎么教过你，但你依旧拿出了这样令人赞叹的成果。”
宋知又忍不住的将资料拿起来翻了翻。
无论看多少遍都是让人无比的赞叹。
“今天我就会帮你提交学者考核的申请，最晚在后天你就能开始学者考核了。”
看着他身边的施夷光，宋知笑着说道：“当然，陆夷光也一样，衷心祝愿你们能够通过学者的考核。”
这一年，陆闲的身姿又拔高了不少，总算向着一个成年人的体态逼近了，他倒是暗自量过，现在应该快和暃一样了。
从研究院出来，两人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这一份资料自然不是他们一直以来坚持的成果，早在半年之前，就已经完成。
只是陆闲还需要在善读楼中进行学者考核的积累，同时也改进着这一份资料中的历史。
“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虽然在这边她待的时间更长，但始终觉得商队才是她的家，她甚至都有些想念那个教自己乱七八糟知识的钰了。
“快了。”
陆闲取了信件，和施夷光一起回到宿舍，两人挤在一起，查看起来。
“主公，商路已成，齐珉今年的收成又翻了一番，可用的耕地面积增加了四万亩，又有两支商队签了合约半永久的驻扎翠城，能够随时动用的甲士也达到了2000……”
这封信上提到了翠城这几周来的变化。
自从颁布了全新的法律又采纳了全新的政策之后，翠城的发展又一次加快，这一次甚至有不少北荒人来到翠城居住。
云中漠地的流民也都对这个地方有所耳闻。
人口的迁移给这个新生的势力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劳动力的增加，去年的大丰收让他们的粮食完全足够养活这些外来的人口。而这些外来人口只需要一份工作就能够住进集中宿舍之中，环境自然说不上多好，但至少遮风挡雨。
他们的工作薪水也完全能够支撑他们吃饱饭的同时偶尔享受一下生活，虽然这样的享受只不过是多喝两杯酒或是多做两身衣服，但比起他们之前的生活可要好上太多了。
如此越来越多的流民都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之中，截止至现在，齐珉管辖范围内的总人口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三万九千人，而这还都只是记录在册的人口。
陆闲缓缓的将信放下，当微先生在人口上第一次下了总结之后，他才意识到他自己究竟承担了多大的责任。
四万人的温饱，都会受他每一个决定的影响，好在目前为止，微先生和他都没有犯错。
深吸一口气，他将这些杂念都压下，回信写道。
“最新消息，玉城的继承者和长城守卫军的长官苏烈达成了互市的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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