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疼。
这是艾米唯一的感受。
一种超越了肉体，直达灵魂本源的剧痛。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悬挂在一片无尽的虚空之中，周围是死寂的黑暗，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
而从这片黑暗的四面八方，延伸出无数条冰冷的、闪烁着幽绿色光芒的金属脊索，它们像最锋利的尖针，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她意识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金属脊索并非实体，它们是纯粹的意志与信息的洪流。
每一条脊索都代表着“前代神子”的一部分，它们在贪婪地、冷酷地解析着艾米的灵魂。
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知识，甚至她前世的秘密，都被一条条地抽取、分类、编码，然后试图融入那片更加浩瀚、更加冰冷的意识海洋之中。
这是一种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
死亡是终结，而这，是被活生生地抹除。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一点点地稀释，就像一滴墨水滴入了无垠的大海，很快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属于“前代神子”的意志，如同一台精密的、没有任何情感的超级计算机，它遵循着最底层的逻辑——吸收、整合、进化。
在它的“眼中”，艾米不过是一份极其珍贵但异常顽固的数据包，需要被破解和吸收。
然而，就在这即将被彻底吞噬的边缘，艾米的意志却爆发出了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坚韧。
她那份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独立与骄傲，以及在这个世界挣扎求生所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韧性，在这一刻构筑成了最后的壁垒。
她像一个溺水者，死死地抓住了脑海中唯一还能感受到的浮木。
那不是什么宏大的理想，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信念。
那只是一个笨拙的拥抱，一个温暖而坚实的胸膛。
是艾德蒙在深夜的客厅里，用自己为她驱散灵魂残响带来的寒冷。
是他在钟楼顶上，被自己吻过之后，那张涨得通红、却又带着无限珍视与喜悦的脸。
是那条被他笨拙地系在自己手腕上的、廉价却又无比贵重的蓝银色手绳。
这些温暖而鲜活的记忆，像一道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抵挡着那冰冷意志的侵蚀。
“不……不行……”
艾米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发出无声的呐喊。
她放弃了抵抗那些被抽走的、无关紧要的记忆，而是将全部的意志力都收缩起来，守护着与艾德蒙相关的这一点点核心。
这是她的锚点，是她证明自己依旧是“艾米”的最后证据。
令人惊奇的是，这看似脆弱的情感壁垒，却对“前代神子”的逻辑洪流产生了意想不到的阻碍。
这些不合逻辑、充满矛盾、毫无“效率”可言的情感数据，让那台超级计算机的解析过程出现了频繁的“错误”和“乱码”。
就在这艰难的抵抗之中，艾米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情。
因为被无数的金属脊索连接，她与“前代神子”那庞大的意志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扭曲而脆弱的共生关系。
她不仅能感受到对方的“思考”，甚至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对方的“指令”。
她就像一个被强行接入了某个巨大网络终端的用户，虽然没有最高权限，但却能通过寻找系统的漏洞，来执行一些未经授权的操作。
她的意识顺着那些金属脊索逆流而上，第一次“看”到了外界的景象。
她看到了长夜关的城墙，看到了如同潮水般无穷无尽的影兽，看到了在血与火中苦苦支撑的守军。
她看到了斯科莉在浴血奋战，看到了黛弥在冷静指挥，看到了巴哈那举重若轻的剑光。
然后，她看到了艾德蒙。
他浑身浴血，金色的圣焰因消耗过度而显得有些黯淡，但他依旧像一尊永不屈服的战神，牢牢地钉在防线的最前端。
同时，她也成功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力量。
那是对物质最底层的操控权限。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窃取了这份权限。
“动起来！”
她的意志，通过“前代神子”的庞大网络，瞬间覆盖了整个长夜关，以及关外那片被称为“机械坟场”的巨大废墟。
“为我而战！”
沉睡的钢铁苏醒了。
废弃的零件重新组合，损坏的机甲再次站立。
无数的钢铁造物，组成了一支不死的军团，咆哮着冲向了黑暗之潮。
她甚至分出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算力，让一个由齿轮和铁片组成的小机器人，在艾德蒙的面前，笨拙地画出了那个熟悉的笑脸。
她想告诉他，我还在。
可是，每一次调用这份力量，都像是在本就千疮百孔的灵魂上，再狠狠地撕开一道口子。
剧痛成倍地增加，那种被解析、被吞噬的感觉也愈发强烈。
艾米开始怀疑，自己这份无用的挣扎，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只是饮鸩止渴。
她坚持不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只有几个小时。
当她的意志被彻底耗尽，最终的结果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依旧会被吞噬，成为“前代神子”的一部分。
现在的每一秒坚持，都只是在主动选择无尽的痛苦，只是在徒增折磨而已。
放手吧。
那个理性的声音在脑海中低语。
放手，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这才是最“划算”的选择。
真的……好疼啊……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那些守护着核心的记忆壁垒，也开始出现裂痕。
就在她即将放弃的瞬间，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艾德蒙的身上。
他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正抬头望向城市的中央，眼神中充满了悲伤、惊骇，以及一丝……希望。
他手腕上那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蓝银色手绳，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艾米笑了。
虽然只是在意识层面，但她确实笑了。
那是艾米送给他的回礼。
原来如此。
这份无用的挣扎，这份徒增的痛苦，不是为了长夜关，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和平，甚至不是为了自己那可怜的、不想被抹除的存在。
只是因为，那个傻瓜还戴着自己送他的手绳。
只是因为，想让他……活下去。
哪怕多一秒，也好。
“原来，我也会做这么不划算的买卖啊……”
艾米在意识的尽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不再去思考挣扎的意义，也不再去计算痛苦的得失。
她放弃了所有多余的思考，将自己仅存的、即将燃尽的意志，全部化作了最纯粹的燃料，疯狂地压榨着“前代神子”的力量，投入到那场永无休止的绞肉机之中。
就让这最后的余烬，为他燃烧得再猛烈一些吧。
哪怕，真的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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