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将斗篷的兜帽向下拉了拉。
她遮住了自己那头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眼的银发和头顶那对过于招摇的银灰色狼耳,汇入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只是凭着直觉,向着人流最密集、气息最浑浊的地方走去。
她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这片土地。
并在脑海中迅速构建起一幅动态的、立体的地图。
这片区域的权力结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真空状态。
烛火教会的影响力似乎仅限于那座孤零零的公馆及其周边,他们的教士和骑士没有精力,或者是没有意愿,来管理这片广阔的贫民窟。
而碧岚军团,那些高傲的玉廷士兵,更是将这里视作一块需要被隔绝的脓疮,而非需要治理的领土。他们似乎只在需要彰显武力或执行封锁任务时才会出现,对于聚落内部的日常,他们不闻不问。
这不合理,这片聚落离长夜关太近了,也太大了。
在艾米的理解中,这样一块藏污纳垢之地,要么彻底掌控,要么彻底消灭,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闻不问。
这种权力真空,自然而然地被另一种更古老的秩序所填补——黑帮的暴力与黑市的规则。
主干道还保留着一丝秩序的表象,路面相对平整。
两侧的商铺大多是些贩卖食物和日用品的,热气腾腾的肉汤锅、堆积如山的黑面包、挂着冰霜的冻鱼,吸引着来往的行人驻足。
艾米注意到,这里的摊贩大多是契霜人,他们或是狼族,或是熊族,体格普遍比人类更为健壮,但脸上都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与麻木。
偶尔有几个穿着破旧皮甲、腰间佩戴着统一徽记的壮汉走过,摊贩们会立刻堆起谦卑的笑容,主动递上一些食物或是几枚铜板。
是黑帮的成员。
他们的存在,既是压迫者,也成了这片混乱之地唯一的“稳定器”。
人们畏惧他们,却又不得不依赖他们所提供的、脆弱的“安全”。
艾米将那些徽记的样式——三道斜向的爪痕——牢牢记在心里,这显然是这片区域的地下统治者。
她记下了这条主干道上的每一个岔路口,每一条能够快速通往不同区域的小巷。
左手边第三条巷子,狭窄,但可以直通一片由废弃集装箱搭建的临时住宅区,那里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右手边第五个路口,通向一个露天酒馆,人多眼杂,适合在被追击时混淆视线;
前方大约两百米处,有一座横跨污水沟的简陋木桥,桥面看起来并不牢固,但却是离开这片区域的最快路径。
随着她逐渐深入,主干道上的那点伪装被彻底撕碎。
道路变得崎岖不平,由泥土、石块和不知名的金属板混合而成。
空气中的气味也变得更加浓烈刺鼻,除了食物的香气,还混杂着某种炼金药剂失败后的刺鼻酸味、未处理垃圾堆积发酵的腐臭,以及从一些半开的门帘后飘出的、混合着血腥与消毒水味道的怪异气息。
她看到一个挂着“跌打损伤”招牌的帐篷外,一个男人正被按在木板上,一个干瘦的老头用一把烧红的小刀,利落地从他血肉模糊的小腿里挖出一颗变形的弹头。
男人发出野兽般的惨叫,却被同伴死死捂住了嘴。
这里的建筑也愈发混乱,许多房屋都是在原有废墟的基础上胡乱搭建而成,木板、铁皮、石块、甚至还有大型野兽的骨骼,所有能找到的材料都被用上了,层层叠叠,犬牙交错,形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钢铁与血肉的丛林。
艾米在一处拐角停下脚步,她看到几个契霜人正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由动物指骨制成的牌进行着赌博,赌注不是钱币,而是子弹、食物罐头和一些闪烁着微弱灵光的小块矿石。
输家懊恼地捶胸顿足,赢家则将战利品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前方出现了一片更为广阔的空地,或者说,是一片巨大的机械坟场。
无数被淘汰的蒸汽机械零件、报废的车辆残骸和锈迹斑斑的金属管道堆积如山,形成了一片连绵起伏的钢铁丘陵,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冰冷而死寂的光泽。
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其中最小的看起来甚至不足十岁,像蚂蚁一样在这些巨大的垃圾山上攀爬,用简陋的锤子和撬棍敲敲打打,试图从这些钢铁尸体中找出一些还能变卖的齿轮或铜线。
一个瘦弱的狐族女孩在攀爬一堆不稳定的管道时脚下一滑,尖叫着向下滑落,眼看就要被下方一根锋利的钢筋刺穿。旁边一个稍大些的男孩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破烂的衣角,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
女孩惊魂未定地小声哭起来,男孩却只是不耐烦地拍了拍她的头,指着另一处更容易下脚的地方,催促她继续工作。
艾米绕过这片机械坟场,敏锐地注意到,有一股稳定的人流正朝着一个特定的方向汇集。他们大多行色匆匆,神情警惕,并且都刻意用兜帽或围巾遮掩着自己的面容。
好奇心驱使着她跟了上去。穿过一条由两堵高墙夹成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阴暗的市场呈现在她面前。
这里的氛围与外界截然不同,仿佛进入了一个被阴影笼罩的独立世界。
大部分摊位都由巨大的、拼接起来的皮革帐篷构成,那些皮革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表面布满了诡异的纹路,艾米认出,那是阴影生物的皮。
一些帐篷的支架,竟然是用某些大型野兽粗壮的脊椎骨制成,白森森的骨骼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着腐肉、草药和某种化学试剂的甜腻臭味,让人闻之欲呕。
艾米将自己更深地藏入斗篷的阴影中,缓步走入这个巢穴。
她看到有人在贩卖被禁用的炼金药剂,那些五颜六色的液体在玻璃瓶中冒着气泡,散发着诱人而危险的光芒;有人在兜售从关外带来的、据说是古代遗迹中发掘出的“神器”,但那些所谓的“神器”上萦绕的,分明是浓郁的阴影气息;
甚至还有人贩子,像挑选牲口一样,展示着几个眼神麻木、戴着镣铐的契霜人奴隶。
艾米的心在一点点下沉,她强迫自己将这一切都当成纯粹的情报来记录,压抑着胃里翻腾的不适感。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骚动打破了影市那压抑的平静。几个身材高大的虎族契霜人正满面怒容地追赶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他们的脚步沉重而急促,撞翻了好几个摊位,口中不断用最污秽的语言咒骂着。
被追赶的是一个孩子,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他穿着破烂的单衣,在拥挤的人群和货摊间灵活地穿梭,像一只受惊的小兽。
艾米慢慢停下脚步,靠在一个贩卖干瘪兽爪的摊位旁,将自己藏在更深的阴影里。
她静静地看着这场在垃圾场里应该每天都会上演的追逐戏。
理智告诉她,这是这里的日常,是这片土地的法则。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插手,只会给自己带来无尽的麻烦。
她来这里是为了打探消息,是为了完成护送戴胜长老这个关乎自己未来的任务,而不是为了扮演一个不自量力的救世主。
那个孩子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为熟悉,他七拐八绕,眼看就要甩开身后的追兵,钻进一个由无数帐篷和废料堆组成的复杂巷道网络。
但就在这时,一个卖皮货的摊主,一个满脸横肉的熊族男人,似乎是为了讨好那几个虎族壮汉,不动声色地伸出了粗壮的腿。孩子被狠狠地绊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小布包也滚落出去,散落出几个用油纸包裹的、散发着诡异微光的小包。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和腐朽气息的甜香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幽影散!”领头的那个虎族男人怒吼道,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延伸到下巴的狰狞刀疤,随着他愤怒的表情而剧烈扭曲,看起来像一条活过来的蜈蚣。
“你他妈的连这玩意儿都敢动!”
艾米皱了皱眉,她不知道这个药物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刀疤脸一把将孩子从地上拎了起来,那瘦小的身体在他巨大的手掌中像一只被捏住脖颈的可怜小鸡。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几包价值不菲的幽影散,脸上的怒气更盛,几乎要喷出火来。“好小子,胆子不小啊!你知道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吗?你知道老子们要靠这个去关外拼命吗?”
孩子被他拎在半空中,四肢无力地垂着,呼吸困难,小脸涨得通红。
但他依旧用一双倔强的死死地盯着刀疤脸,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
艾米的心中,那场关于道德与利益的辩论也达到了顶峰。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她必须接受。
这个孩子为了某种她不知道的原因去偷窃这些危险的禁药,他做出了选择,就必须承担后果。
她必须扼杀掉心底那最后一丝不合时宜的怜悯,那个属于前世、天真而软弱的自己,早该在那场灾祸中就彻底死去了。
“按照影市的规矩,偷东西,该剁哪只手?”刀疤脸环顾四周,向那些围观的人群高声问道,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残忍的快意。
“剁右手!剁右手!让他以后连饭都吃不了!”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几声幸灾乐祸的附和,更多的则是麻木的、看好戏的眼神。
艾米深吸了一口影市里浑浊的空气,强迫自己转过身,迈开了脚步。
她成功说服了自己,她不是英雄,也不想当英雄。
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活下去,并且活得好,才是唯一的真理。
她听见身后传来刀疤脸残忍的笑声,以及他将孩子狠狠摔在一个卸货用的木箱上发出的闷响。她加快了脚步,试图将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声音甩在身后。
真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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