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司蘅回到裴家那座奢华却总透着几分冷清的大宅时,夜色已深。
他并未直接回自己那层,而是脚步一转,走向了裴景行的书房。
他知道,这个时间,父亲多半还在处理公务。
敲开门,书房内弥漫着上好雪茄的淡淡香气。
裴景行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正看着一份文件。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裴司蘅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回来了?”
裴景行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嗯。”
裴司蘅应了一声,走到书桌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姿态看似放松,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一个不至于让精明的父亲立刻起疑的切入点。
他状似随意地拿起茶几上的一本财经杂志翻了翻,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今天在外面,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季总和雪蘅的婚约。”
“父亲,这婚约……现在到底还作不作数?”
话音落下,书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裴景行指腹轻轻摩挲文件纸张的细微声响。
裴景行缓缓摘下眼镜,用绒布仔细擦拭着镜片,动作从容不迫。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裴司蘅脸上,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人心最深处。
裴司蘅与裴雪蘅虽是亲兄妹,但关系向来淡漠,这是裴家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实。
裴司蘅性子冷硬,对谁都难得有几分热情,对这个性子怯懦、仿佛总是活在阴影里的妹妹,更是少有交集和关怀。
他突然关心起裴雪蘅的婚事,本身就极不寻常。
裴景行是何等聪明人,在商场沉浮数十年,早已练就了洞察人心的本事。
儿子这句看似随口的打听,在他听来,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几乎瞬间就串联起了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裴司蘅近些年对季家,尤其是对季家那位千金过分的“关注”,以及上次宴会,他提前离席,似乎就是追着季思妤去的。
心中了然,裴景行脸上却不见半分波澜。
他重新戴上眼镜,神色平静,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作数。”
“怎么不作数呢?”
裴司蘅的心猛地一沉。
尽管早有预料,但亲耳从父亲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还是让他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质疑:“作数?”
“季总连订婚宴都没来参加!”
“他眼里根本没有雪蘅,没有我们裴家!”
“这样的婚约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一出口,裴司蘅就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他太过明显的反应,等于是在向父亲宣告他的在意。
果然,裴景行深邃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裴司蘅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裴景行没有回答关于季思寒的问题,反而语气平淡地反问,每一个字都像敲在裴司蘅的心尖上:
“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他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书桌上,双手交叠,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
“雪蘅能嫁进季家,你不高兴吗?”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裴司蘅最敏感、也最无法宣之于口的软肋。
他不高兴吗?
他当然不高兴!
他怎么能高兴?
只要裴雪蘅一天顶着“季思寒未婚妻”的身份,他和季思妤之间就永远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伦理鸿沟,一道由家族脸面和世俗眼光筑起的高墙。
季思妤所有的退缩和抗拒,都根源于此!
但他不能这么说。
在父亲面前,在裴家的利益面前,他个人的这点“不高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大逆不道。
裴景行将儿子的沉默和瞬间僵硬的脸色尽收眼底,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得到了证实。
他没有点破,但警告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他靠回椅背,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思寒年轻气盛,一时糊涂,可以理解。”
“但季裴两家的联姻,是大事,关乎的是长远的利益,不是他一次任性就能作废的。”
“季老先生那边,态度一直很明确。”
他特意提到了季鹤卿,那个深藏不露、连裴景行都要忌惮三分的季家掌舵人。
这是在提醒裴司蘅,这件事的决定权,从来不在季思寒,甚至不完全在裴家,而在那个更高高在上的季家老爷子手里。
季家的地位,始终凌驾于裴家之上。
“雪蘅嫁过去,对裴家只有好处。”
裴景行最后总结道,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一桩与情感无关的商业合作:“你作为哥哥,应该盼着她好,也该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这番话,如同冷水浇头,让裴司蘅瞬间清醒,也让他心底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和……不甘。
父亲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且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他划下了红线。
在这盘以家族利益为筹码的棋局里,他个人的情感,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判定为无关紧要的卒子。
但他裴司蘅,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轻易认命的人。
他垂下眼眸,掩去其中翻涌的暗流,再抬起时,已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
“我知道了。”
他低声应道,语气平静无波:“只是随口一问。”
“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他起身,微微颔首,转身走出了书房。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书房内的光线和父亲的视线。
裴司蘅站在昏暗的走廊里,背脊挺直,眼神却锐利如刀,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季鹤卿是只老狐狸?
他裴司蘅,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季思妤,你等着。
你害怕的那道鸿沟,我会亲手把它填平。
你所谓的“不可能”,我会让它变成“必须能”。
只是,这条路,注定比他想象的更加凶险。
他首先要面对的,或许不是季家的高墙,而是来自自己家族内部的、来自他亲生父亲的警告和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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