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石门,仿佛跨过了某种不可见的界限,时空陡然转换。
外间的一切喧嚣——能量的剧烈波动、岩石崩塌的轰鸣、乃至时间本身的流逝感——瞬间被彻底隔绝、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足以令灵魂冻结的、绝对的死寂与黑暗。
这黑暗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无光,它浓稠得如同实质的墨液,疯狂地吞噬着光线、声音,甚至连探出的神识都被极大地压制、扭曲。林羽只觉周身一沉,仿佛坠入万丈深海,五感被剥夺大半,仅能勉强感知到自身方圆数尺的模糊轮廓。肩头柳依依和身后拖曳的静瑜,气息也变得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湮灭在这片黑暗里。
他不敢有丝毫妄动,全力运转《九幽噬天经》,将残存的神识收缩凝练,如同触角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探去。怀中的玄玦阵盘传来一丝微弱的、却持续不断的温热,如同黑暗中的罗盘,为他指引着一个确切的方向。
循着这丝指引,他如同盲人般,一步步艰难地向前挪移。脚下并非坚实的土地,而是一种奇特的、仿佛踩在冰冷流沙与虚无云雾之间的触感,令人心生恍惚。
约莫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在这片失去时间尺度的黑暗里,全凭感觉估算),前方的黑暗似乎淡薄了些许。一座巨大建筑的轮廓,如同从深海缓缓浮起的巨兽骨骸,逐渐从永恒的墨色中显现出其令人震撼的形态。
那是一座根本无法用寻常语言形容其宏伟与古老的宫殿。通体由一种冰冷彻骨、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希望的黑色巨石垒砌而成,建筑风格完全迥异于当世,充满了巨大而扭曲的弧度、尖锐破天的棱角,以及覆盖每一寸表面、令人望之便心神震荡的繁复浮雕。那些浮雕描绘着星辰崩灭、不可名状的巨物在虚空征战、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怖存在吞噬世界的场景,仅仅是目光扫过,便足以让心志不坚者陷入疯狂。
宫殿的巨大门扉敞开着,门内是一片比外界更加深沉、更加令人心悸的黑暗,仿佛一张永恒饥饿的巨口,静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门楣之上,一块似石非石、似金属非金属的巨大牌匾歪斜悬挂,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扭曲、充满蛮荒气息的文字镌刻着两个大字。
林羽从未见过这种文字,但当他目光触及的瞬间,那两个字的含义便如同本能般直接烙印在他的识海:
【九幽】
仅仅是感知到这个名字,一股源自生命最本能的敬畏与恐惧便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这里,便是那上古魔道传承的最终之地?九幽的核心圣殿?
林羽深吸一口那冰冷死寂的空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悸动与不安。他扛紧柳依依,拖拽着静瑜,迈出了沉重的一步,踏入了这座象征着终极与起源的九幽殿。
殿内的景象远超想象的诡异与壮阔。
空间感被彻底扭曲,内部远比从外部观测更加广袤无垠,仿佛自成一方被遗忘的死亡界域。一根根需要数十人方能合抱的巨型石柱拔地而起,支撑起望不到顶的、隐没在无尽黑暗中的穹隆。石柱之上,雕刻着更多光怪陆离、亵渎常理的图案,看久了仿佛连自身的形态认知都会产生混乱。
地面并非平坦,而是如同凝固的黑色怒涛,起伏不定。在一些低洼之处,赫然汇聚着一滩滩暗红色的、粘稠如胶的、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味的液体,宛若不干的鲜血,永恒地流淌于此。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万年尘埃的腐朽、冷硬金属的铁锈、以及某种更加深邃的、属于古老死亡本身的寂灭气息。然而,与这破败氛围矛盾的是,整个大殿异常“洁净”,没有寻常的灰尘,没有蛛网,没有任何岁月流逝该留下的痕迹,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被某种意志精心维持着的、绝对的死寂。
大殿的最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宝座或祭坛,而是一个巨大无比、边缘光滑如镜、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那坑洞的边缘仿佛被某种极致的力量瞬间熔化后又冷却形成,光滑得令人心悸。一股股精纯至极、却冰冷死寂到极点的九幽煞气,如同实质的黑色狼烟,源源不断地从坑洞深处袅袅升起,汇入大殿上空的无尽黑暗之中,完成着某种永恒的循环。
那里,仿佛是整座九幽殿的心脏,能量的源泉,也像是……某个无法想象的恐怖存在的巢穴入口?
林羽心脏狂跳,直觉疯狂预警,让他绝不靠近那坑洞分毫。他能感觉到,其中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远比外界遭遇的那只苍白手掌和黑洞巨口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深沉,更加不可测量。
他寻了一处相对远离中央坑洞、地势稍平的角落,小心翼翼地将柳依依放下。少女依旧昏迷不醒,但呼吸奇迹般地平稳,体内那股奇异的纯净生命力似乎在自主地抵抗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阴寒煞气,暂时并无大碍。
他又瞥了一眼面无人色、眼神彻底失去光彩的静瑜,再次确认其神魂内的禁制完好无损,便不再过多关注。
眼下燃眉之急,是处理身上这两道催命符般的诅咒!
他立刻盘膝坐下,依照静瑜所透露的方法,结合《九幽噬天经》那霸道的吞噬特性,尝试引导殿内精纯无比的九幽煞气,去冲刷、磨蚀那最为棘手的“血魂追命咒”。
过程痛苦得难以言喻!九幽煞气本就极端霸道,引入体内冲刷诅咒,好比用无数烧红的细针刮擦灵魂,每一次冲击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浑身肌肉痉挛,冷汗瞬间浸透衣衫。那血咒更是顽固异常,疯狂抵抗,与煞气在他体内展开惨烈的拉锯战。
然而,效果亦是显着!在此地这远超外界的精纯煞气持续不断的冲刷下,那血咒的血色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其内蕴含的那丝属于“血煞老祖”的恶毒神念印记,也被一点点磨灭、吞噬!
照此趋势,或许真能在那个老怪物降临之前,将这最要命的“血魂追命咒”极大削弱,甚至暂时根除!
可就在他全力对抗血咒,心神高度集中之际,却未曾察觉,大殿中央那深不见底的坑洞中,袅袅升腾的煞气黑烟,几不可察地扭曲了一下。
一股无形无质、却更加诡异莫测的力量,如同无声的潮汐,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悄然笼罩了整个九幽大殿。
林羽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恍惚,眼前的景象开始水波般荡漾、扭曲、变幻。
……
再定睛时,他竟发现自己站在了清水观外门那熟悉的小院中。
阳光明媚,和风煦暖,熟悉的药香沁人心脾。张管事那胖硕的身影就站在院门口,脸上堆满了熟悉的、看似和煦的笑容,正朝他招手:“林师弟,发什么呆呢?快过来,师叔又惦记你了,这次可是能让你修为突飞猛进的上好灵丹!”
那笑容如此真切,话语如此熟悉,一股强烈的、想要走过去、接过丹药、回到那看似“憨傻”却无需时刻担忧生死的“安稳”日子里的冲动,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涌起。
……
场景骤然破碎,又瞬间重组。
阴森可怖的地底祭坛,清虚老道面目狰狞如鬼,身后血海滔天。“小畜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交出祭坛核心,跪拜本座为师,赐你无上力量与永生!”
强大的力量诱惑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伴随着瞬息死亡的威胁。屈服,似乎就能立刻摆脱所有困境,拥有一切。
……
画面再变。
父母那模糊却无比温暖的身影在远处殷切呼唤:“羽儿,我的孩儿,回来吧,别再修什么仙了,打打杀杀,朝不保夕,平平安安才是福啊……”家的温暖,平凡的幸福,如同最温柔也是最致命的陷阱。
……
种种幻象,纷至沓来。利诱、威逼、情感羁绊……无一不是直指他内心深处的软弱、欲望与执念。
“尘缘幻象……心魔考验……”林羽瞬息明悟。这是九幽殿的试炼!并非考验武力,而是直指道心!欲承九幽之道,需斩断尘缘牵挂,坚定己身之路!
若是在以往,他或许还会有所迟疑动摇。但经历了黑风涧的层层阴谋、残酷背叛、生死搏杀,见识了修仙界最赤裸的黑暗与血腥,他的道心早已在一次次绝境中被锤炼得坚逾精钢!
更何况,此刻他身负双重诅咒,时刻承受着附骨之蛆般的痛苦和死亡逼近的巨大压力,哪还有半分心思沉迷于这虚妄的诱惑?
“虚妄泡影,也敢乱我道心?破!”
林羽双眸清明如寒潭,神识凝练如天刀,朝着那纷乱的幻象猛地一斩!
咔嚓!
所有幻象如同被重击的琉璃,瞬间支离破碎,消散无踪。周围景象重新变回那死寂而诡异的九幽大殿。
【系统:成功通过‘斩尘缘’心志考验。道心稳固度大幅提升。对‘百花凋零诅’抗性微弱增强。】
系统的提示让林羽心神稍定。但还不等他继续催动煞气驱除血咒,异变再生!
呜——!
大殿中央那深不见底的坑洞中,突然传来一声低沉、沙哑,却蕴含着无尽古老饥饿与一丝……不耐烦的呜咽声!
这声音并不洪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本源,让林羽浑身汗毛倒竖!肩上的柳依依和地上的静瑜更是无意识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是生命遇到天敌时最本能的恐惧!
是那个存在!它醒了!而且似乎……被惊扰了?或者是对现状感到不满?
紧接着,让林羽亡魂大冒的事情发生了——他体内那刚刚被压制下去一些的“血魂追命咒”和“百花凋零诅”,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存在的恐怖刺激,竟疯狂地躁动、沸腾起来!它们不再仅仅是侵蚀,而是像遇到了克星一般,拼了命地想要逃离他的身体,同时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更加浓郁、更加“诱人”(对某些存在而言)的诅咒气息!
“不好!”林羽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剧变!
果然!
那深坑之中,一股无法形容、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猛地爆发!
但这吸力并非针对林羽本体,也不是针对柳依依,而是精准无比地、霸道绝伦地锁定了——他体内那两道疯狂躁动的诅咒之力!以及……旁边地上,面如死灰、体内同样残留着百花谷各种秘法咒术痕迹与能量的静瑜!
“不!不!主人饶命!救我!”静瑜似乎也预感到了那极致的大恐怖,发出了绝望到扭曲的尖嚎。
然而,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噗!噗!
仿佛两颗成熟的毒瘤被硬生生剜出!
林羽只觉身体和灵魂同时一轻,那纠缠他、折磨他的“血魂追命咒”和“百花凋零诅”,竟被那股恐怖的吸力蛮横地、完整地从他血肉和灵魂深处剥离了出来,化作了两团扭曲蠕动、散发着极致不祥与污秽气息的能量团!
而静瑜更是凄惨万分,她整个人如同被无形巨手攥住,猛地提离地面,狠狠一抽!不仅仅是残留的诅咒,她的修为、她的精气、她的魂魄本源……所有的一切,都被暴力无比地抽取出来,混合凝聚成了一团更加庞大、更加混杂的黯淡能量体!
三团散发着不同“风味”的“食物”,完全不受控制地凌空飞起,投向大殿中央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坑洞!
坑洞深处,那低沉的呜咽声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满意,吸力骤然增大!
咻!
三团能量瞬间没入那绝对的黑暗之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
隐约间,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到极点的咀嚼与吞咽声。
然后,万籁俱寂。
那恐怖的吸力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羽僵立在原地,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冷汗瞬间湿透了全身。
就这么……没了?
困扰他、险些将他逼入绝路的双重诅咒,还有静瑜这个俘虏、情报来源……就这么被坑底那存在,如同吃零食般……随意地吞掉了?
这……究竟是福是祸?
他下意识地内视自身,体内果然再无丝毫诅咒的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甚至因为那暴力剥离,经脉神魂都感到一种异样的轻松感。系统面板上,那两条鲜红的诅咒警告也彻底消失。
但,他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凛然与警惕。
因为,那双巨大无比、猩红如血月、冰冷残暴的眼眸,再一次地,缓缓自那深坑之中浮现。
这一次,它没有完全睁开,只是半眯着,慵懒地、带着一丝审视与……或许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好奇?将目光,投注在了林羽的身上。
以及,他身边昏迷不醒、体内散发着某种特殊生命气息的柳依依身上。
林羽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它……还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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