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营地里的气氛却比夜色更凝重。此起彼伏的干呕声和压抑的啜泣在帐篷间隐约可闻。黑夜里那场血腥的镇压,让许多新兵辗转难眠——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加入的这支部队,与以往认知中的任何军队都截然不同。
卢孟实的帐篷里,这个昔日全聚德掌柜正趴在行军床边,吐得昏天黑地。胆汁都吐干净了,可胃里的翻腾依然止不住。每一次闭眼,那些飞溅的碎肉、挂在铁丝网上的肠子就在眼前晃动。
帐帘被轻轻掀开,赵振端着水杯走进来。
“司务长,感觉好些了吗?”他将水杯递到卢孟实手中。
卢孟实双手颤抖地接过水杯,声音嘶哑:“少、少爷……我……”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赵振在他身旁坐下,轻轻拍着他的背:“这很正常。往后这样的场面少不了,你得尽快适应。”
“当年给张大帅办百桌兵宴,也没像今天这般……”卢孟实抹着嘴角,脸色惨白,“那满地的人肉,跟案板上的鸭肉似的……”
“说得对。”赵振的声音很平静,“就把他们当成死去的鸭子。在这乱世,不是我们杀人,就是人杀我们。”
安顿好卢孟实,赵振走到帐外,在心中默念:“统爹,兑点安眠药。”
“没问题,我的儿。”系统的声音依旧带着那抹熟悉的戏谑。
看着卢孟实在药效下沉沉睡去,赵振站在帐外轻轻叹了口气。月光下,这个中年男人蜷缩的身影显得格外脆弱。若是他终究跨不过这道坎,赵振也只能给他一笔钱,送他回北平的全聚德了。
夜色中,赵振望向远方。他知道,这才只是开始。
这一夜,营地里的气氛始终紧绷。不过这些经历过战火的老兵终究有着过人的韧性,在天亮前,多数人已经将那份恐惧强行压进了心底——在这吃人的世道,能活着、能吃饱、手里有枪,比什么都强。
子夜时分,关卡前又陆续聚拢来二百多溃兵。经过严格筛选,最终只留下一百三十余人。这些被选中的基本都是普通士兵,个个眼神里还带着未熄的火气,身体也算结实。
至于那些被淘汰的,赵振让张远山给每人发了两块大洋,劝他们往关内撤。发钱时,有个瘦高个的溃兵攥着大洋直嘟囔:“长官,俺在老家当过保安团班长,能不能通融……”
“下一个。”负责甄别的老兵头都不抬。
不是赵振不想留军官,而是这年头能当上军官的,多半在东北军里就有根基。人家放着正经的营长连长不当,何必来这“杂牌”部队从头干起?
后半夜的关卡由三连长李振彪接管。单听这名字,就透着一股子彪悍。此刻他正抱着臂立在掩体后,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那如饿狼一样的眼睛在黑夜里闪烁。
赵振手下的六个连长,如今兵分三路:一连长王志强带着精干小队去了鲁豫皖交界;周铁柱、李振彪、赵刚这三个最能打的跟着主力留在热辽前线;而五连长刘战和六连长孙胜,则已随营长陈峰秘密开赴胶东。
夜色渐淡,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李振彪眯着眼望向远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枪托。他知道,等天一亮,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清晨,嘹亮的军号声撕裂了薄雾,整个军营瞬间苏醒。
王成站在帐篷前,声音如同敲响的铁钟:“全体列队!点名,带枪出操!”
新兵们迅速集结,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交织成清晨的第一支乐曲。在班长的口令声中,队伍开始绕着营地跑步。
“一!二!一!”
“一!二!三!四!”
整齐的口号声在旷野上回荡。今天只跑三公里——这是赵振特意交代的。不是他不想加大训练量,实在是这个年代的人长期营养不良,多数士兵从小就没吃过几顿饱饭,能长成这副身板已属不易。操之过急,反而会练垮了身子。
晨跑结束,炊事班早已备好早饭。当新兵们看到今日的伙食时,顿时炸开了锅:
“肉包子!是真肉馅的啊!”
“还有胡辣汤!这伙食也太硬了!”
“俺过年都没吃过这么好的……”
“都闭嘴!”班长一声厉喝,“哪来这么多废话!抓紧时间吃饭,十分钟后集合!”
为何今日突然改善了伙食?昨夜还只是馒头清粥,今早就变成了肉包浓汤?答案很简单——昨日是给过路的溃兵施舍,今日是给自己弟兄的营养。赵振深谙一个道理:你都他妈不是我的人,凭啥给你肉吃。
卢孟实站在炊事班的灶台前,看着新兵们狼吞虎咽的模样,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容。他知道,这些肉包子吃下去,就不怕这些兵不死心塌地地跟着赵振干了。
晨曦中,王成站在整齐列队的十个新兵面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因晨练而泛红的脸庞。
“讲一下,”他声音洪亮,“我们班需要组建一个机枪小组。有谁想当机枪手?”
话音未落,队伍里立刻炸开了锅。
“报告班长!我来!”
“班长看看我!我这身板最适合扛机枪!”
“我在老家就使过轻机枪!”
这群人为了争谁是机枪手都开始胡说八道了。
十个新兵争先恐后地往前挤,个个都把胸脯挺得老高,恨不得把“选我”两个字写在脸上。在这支部队里,能当上机枪手可是莫大的荣耀——不仅军饷要多一块大洋,更意味着成了班里的火力支柱。
“安静!”王成一声喝令,伸手指向最踊跃的两人,“张二虎,李富贵,就你俩了。自己商量谁做主射手,谁做副射手。”
“那必须是我啊班长!”张二虎猛地跨出一步,拍着结实的胸膛,“就咱这身板,扛着机枪跑五里地都不带喘的!”
李富贵立刻梗着脖子顶上来:“你多啥?俺在老家跟师父学过拳,真要较劲你还差点火候!”
“咋的?要干一架啊?”张二虎把袖子一撸。
“行啊!谁赢了谁做主射手!”李富贵毫不示弱。
“报告班长,我们……”两人同时转头请示。
王成不耐烦地摆摆手:“要打就快点,别磨蹭!”
话音未落,李富贵一个箭步上前,使了个巧劲就把张二虎撂倒在地。虽然张二虎体格更壮实,但李富贵那几下拳脚功夫确实不是白练的。
“行,主射手李富贵,副射手张二虎。”王成拍板定案,“全体都有,目标靶场,向右转!”
当他们来到靶场时,眼前的一幕让所有新兵都惊呆了。三十多个新兵班正在排队领取机枪,而从卡车上卸下来的,竟是一挺挺崭新的mG42通用机枪。那黝黑的枪身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浓郁的枪油味在空气中弥漫。
“我的亲娘哎……”张二虎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得花多少大洋啊……”
更让他们震惊的还在后面。王成领到机枪后,指着旁边两个木箱:“张二虎,搬一箱子弹。”
张二虎弯腰去搬,差点闪了腰——这一箱子弹竟有整整一千两百发!他当兵这些年,全连一次演习都未必能领到这么多弹药。
“再搬一箱。”王成面不改色地吩咐。
这下连一向沉稳的李富贵都结巴了:“班、班长……两箱?这、这是要……”
“听着,”王成环视着目瞪口呆的全班士兵,“李富贵,张二虎,今天上午你俩的任务就是把这两千四百发子弹全部打完。其余人的任务就是给他们装填弹链。”
整个班瞬间鸦雀无声。张二虎张着嘴,手指颤抖地指着那两箱子弹,半晌才憋出一句:“班、班长……这够俺们在东北军打三年演习了……”
一个老兵喃喃道:“司令到底是啥来头啊?这张小六子当年也没这么阔气……”
看着新兵们心疼得龇牙咧嘴的模样,王成嘴角微扬:“都给我记住了!在咱们这儿,子弹就是要拿来练的!现在心疼子弹,上了战场就得赔上性命!开始训练!”
靶场上很快响起了mG42特有的撕裂布匹般的咆哮声。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这些昨天还在为三十发步枪弹咋舌的新兵,正在用最奢侈的方式,完成从溃兵到精锐的蜕变。
当李富贵扣下扳机,mG42那特有的、如同撕裂亚麻布般的尖锐爆鸣瞬间撕裂了靶场的空气。“嗤嗤嗤——”,枪口喷吐出近半米长的炽烈焰舌,弹壳如同金色的瀑布般从抛壳窗疯狂涌出,叮叮当当地砸在脚下的泥土里,很快就堆积起来。
“注意节奏!短点射!谁让你扣着不放的!”王成的吼声几乎要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他上前一步,一巴掌拍在李富贵的钢盔上,“把它当成你的婆娘,要懂得细水长流,不是让你他娘的一次把家底败光!”
不到一分钟,一条两百发的弹链就打空了。枪声骤停,硝烟弥漫。
“张二虎!你他妈瞎了?!”王成扭头就是一脚,踹在正看着满地弹壳发愣的副射手屁股上,“换弹链!把备用枪管准备好!枪管烫得能煎鸡蛋了你看不见?!”
张二虎一个趔趄,瞬间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扯过新的弹链,嘴里嘟囔着:“来了来了!班、班长,这枪也太能吃了吧……”
他偷偷瞥了一眼隔壁班——那个自恃老兵身份、不太服管的原副排长,此刻正被他们的班长揍得瘫在地上爬不起来,模样凄惨。他可是听说了,自家班长王成的格斗成绩,比那位下手狠辣的隔壁班长还要高上一截。想到这里,他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
一开始,班里其他负责装填的八个人还觉得这活儿轻松,甚至有空闲看热闹。可当李富贵打完第二个弹链,需要第三次装填时,他们就开始体会到什么叫“绝望”了。
“我操!李富贵你他娘的是鬼上身了?打这么快赶着投胎啊?!”一个装填兵一边用拇指拼命将子弹压进弹链,一边破口大骂,他的拇指指甲边缘已经磨得发红。
“狗日的,这破链子怎么永远装不满?!”另一个士兵急得满头大汗,刚压好几发,李富贵那边又打空了,空弹链被粗暴地扯过来扔在他们面前。
整个靶场都笼罩在mG42群奏出的死亡交响乐中,而在这乐章之下,是各个班组装填区里此起彼伏的哀嚎和叫骂。
“快点!手别停!机枪一停,敌人就冲上来了!”王成在弥漫的硝烟中来回踱步,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他看着手下这群新兵从最初的好奇兴奋,到手忙脚乱,再到现在的骂骂咧咧却又拼命加速,心里知道,这股火气正是淬炼成钢的必要过程。
“机枪打得爽,装弹火葬场”——不知哪个机灵鬼总结的这句话,此刻成了所有装填兵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他们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动作着,几乎形成了肌肉记忆,嘴里却一刻不停地用最“亲切”的词汇“问候”着打得正欢的主射手们。
“李富贵!我日你仙人!你慢点会死啊!”
“老子的手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这哪是打机枪,这他娘的是在吞大洋啊!”
硝烟呛入鼻腔,弹壳堆积如山,装填兵们的手指由酸变痛,最后几乎麻木。但在这一片混乱和叫骂声中,一条条满载的弹链被飞速传递过去,机枪的咆哮仅仅中断片刻,便再次怒吼起来。在这近乎奢侈的弹药洗礼下,一种关于火力、节奏与团队配合的深刻认知,正伴随着硝烟与汗水,狠狠烙印进每个新兵的骨子里。
终于,最后一发子弹在枪膛中击发,靶场上空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嘶吼戛然而止。李富贵松开扳机,沉重的mG42从他肩上滑落,挂在身前。他只觉得右半边身子都麻了,肩膀像是被重锤反复敲打过,连抬一下胳膊都牵扯着酸痛。
“报告!机枪手李富贵训练完毕,请指示!”尽管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掩不住那份完成高强度训练后的亢奋。
“入列!”王成的声音依旧洪亮如钟。
李富贵拖着几乎不属于自己的身子,踉跄着站回队列。他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那令人血脉偾张的体验中——枪身在怀中持续不断的震动,炽热的弹壳如雨点般飞溅,以及那主宰一切的、撕裂布匹般的咆哮。这极致的火力宣泄带来的快感,让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完全没注意到身旁那八道几乎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
他那八位战友此刻正瘫坐在弹药箱旁,一个个面色赤红,汗透衣背。他们的双手,尤其是大拇指和食指,早已磨出了密密麻麻的血泡,有些已经破裂,渗着血丝,混合着黑色的枪油,看起来惨不忍睹。双臂更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连握紧拳头都做不到。
不到半小时,两千四百发子弹!他们几乎是凭着本能和班长的怒吼,才完成了这近乎不可能的任务,将一发发子弹疯狂地压进那仿佛永远也填不满的弹链。
王成的目光扫过全班,将李富贵的亢奋与其他人的狼狈尽收眼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沉声道:“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十分钟。然后,主射手与副射手交换岗位,再来两千四百发。”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刚才还只是用眼神杀人的装弹组新兵们,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张二虎这人,正如其名,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虎劲儿。刚才看着李富贵抱着机枪大杀四方的威风,他眼红得都快滴出血了,心里那股邪火噌噌地往上冒,恨不得立刻就把那挺喷吐火蛇的铁家伙抢过来。
不一会儿,补给卡车卷着尘土再次驶来,哐当两声,又是两箱沉甸甸的子弹卸在了他们面前。
“好了,勇敢的士兵们,”王成罕见地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战斗继续。”
回应他的是一片绝望的哀嚎。
果然,虎逼就是虎逼。张二虎一接过机枪,那架势比李富贵还要狂野。他几乎是咬着牙,将扳机一扣到底,mG42在他手里发出了更加歇斯底里的咆哮,枪身剧烈震动,弹壳不是弹出,简直是喷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的金色弧线。
“张二虎!我操你大爷!点射!老子让你点射!”王成的怒骂声瞬间被枪声淹没,他冲上去对着张二虎的钢盔就是一拳,“你他娘的慢点!你的战友手都快断了!”
负责装弹的战士们此刻连骂娘的力气都快没了,只剩下机械的动作和从牙缝里挤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张二虎!我日你祖宗……你这山炮……”
“慢点……求你了虎哥……真顶不住了……”
“手……手没知觉了……”
装弹的手指早已血肉模糊,血泡磨破后与冰冷的子弹和粗糙的弹链摩擦,钻心地疼。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他们只能凭着感觉,疯狂地将子弹压入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弹链中。
不到半个小时,整整两千四百发子弹,再次被打得一干二净。空弹链被随意丢弃在一旁,而打空的黄铜弹壳在他们机枪位旁堆积起来,反射着阳光,真的像是一座小小的、散发着硝烟和热气金属山丘。
而这,仅仅是一个班的消耗。
放眼整个靶场,赵振今天足足下发七十挺mG42,总计三十三万六千发子弹。此时此刻,大半个靶场都铺满了一层黄灿灿的弹壳,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空气灼热得扭曲,浓烈的硝烟味经久不散,仿佛刚刚结束的不是一场训练,而是一场高强度的实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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