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絮正从仙界边境的天际线压过来,像是被墨汁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连风都带着蚀骨的寒意。那风卷着邪魔独有的腥腐气息,刮过干裂的土地时,会卷起一片片黑红色的尘埃——那是被魔气腐蚀的修士骸骨与仙石碎屑,风一吹,便簌簌落在每个人的甲胄上,像是一层洗不掉的血痂,带着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边境的烽火台已经燃了七日。
最初点燃的是赤红的狼烟,是仙界传递警讯的最高规格,狼烟柱笔直地冲上云霄,像是一柄刺破苍穹的剑。可三日之后,邪魔的浊气漫过了烽火台,那赤红的狼烟便被绞碎了,化作漫天飞舞的黑红色碎屑,再后来,连烽火台的青砖都被魔气啃噬得坑坑洼洼,只剩下半截焦黑的残骸,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孤零零地立着,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浩劫,竖起一座沉默的墓碑。
沈砚站在仙劫大阵的阵眼高台之上。
高台是用万年暖玉砌成的,玉砖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契约符文,那些符文是他亲手一笔一划刻上去的,以阴阳契约录为蓝本,融合了苗疆蛊术的诡谲、鬼修魂力的幽寂,还有仙道法则的浩然。此刻,符文正流转着淡淡的金光,可那金光却在邪魔浊气的持续侵蚀下,时不时泛起一阵扭曲的暗纹,像是一条即将崩断的锁链,每一次扭曲,都带着让人心悸的震颤。
他身后,是数万联军修士。
他们的阵型算不上规整,甚至有些驳杂——最前排的是凌霄宗的仙道弟子,他们身着月白色的法袍,手持长剑,法袍上的宗门徽记已经被硝烟熏得发黑,可握剑的手依旧稳;中间是苗疆蛊族的巫祝,他们穿着五彩斑斓的兽皮裙,脸上绘着神秘的图腾,腰间挂着大大小小的蛊囊,蛊囊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是蓄势待发的蛊虫;两侧是散修联盟的武者,他们的兵器五花八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有,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有的缠着绷带,有的伤口有的缠着绷带,有的伤口还在渗血,可眼底的光却没灭;甚至还有几个归顺的鬼修部族,他们隐在阴影里,身形飘忽,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魂雾,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力量,此刻却也凝成了守护大阵的屏障。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疲惫。
七日七夜的坚守,没人合过眼。他们击退了邪魔一波又一波的试探性进攻,从最初的噬魂蝠群,到后来的魔狼军团,再到能操控魔气的魔修斥候,每一次战斗都伴随着伤亡。高台之下,临时搭建的伤兵营里,呻吟声此起彼伏,那些失去了战斗力的修士,有的断了胳膊,有的瞎了眼睛,还有的被魔气侵入脏腑,脸色发黑,气息奄奄,连最顶尖的疗伤丹药都救不回来。
可即便如此,每个人的眼底,都燃着一点不甘的星火。
那是求生的欲念,是守护家园的执念,是不愿沦为天道“坏账”的倔强。
“报——!”
一声凄厉的嘶吼,划破了高台之上短暂的沉寂。
一名斥候修士踉跄着冲过来,他的铠甲已经破碎不堪,左胸处有一个大洞,露出了森白的肋骨,半边身子都被魔气腐蚀得发黑,连脸上都爬满了黑色的纹路,那是魔气入体的征兆。他手里还握着一柄断剑,剑身上沾满了黑红色的魔血,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走到高台边缘时,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一头濒死的野兽。
“邪魔主力……主力已经冲破三道防线!”斥候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第一道防线的玄铁关,守将李长老以身殉阵,自爆金丹都没能拦住;第二道防线的落仙峡,被邪魔的化魔炮轰塌了山壁,三万守军,活下来的不足千人;第三道防线的星河渡……星河渡已经没了!前锋的噬魂蝠群,离这里只有百里了!”
“百里!”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人群之中。
高台之下,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有人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了惊惧的神色,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天际的黑云,脚步微微发颤;还有人双手合十,嘴唇哆嗦着念起了保命的咒文,声音里带着哭腔,不知道是念给自己听,还是念给那虚无缥缈的天道听。
“百里……”一个年轻的散修喃喃自语,脸色惨白,“按照噬魂蝠群的速度,半个时辰就能到这里……我们……我们真的守得住吗?”
“守不住也要守!”一个凌霄宗的内门弟子厉声喝道,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脸上还有一道未愈合的伤疤,“这里是仙界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退了,后面就是凌霄宗,就是千千万万的凡人百姓!我们能退到哪里去?”
“可我们已经打了七天七夜了!”那散修红着眼睛反驳,“我们的丹药快没了,仙力快耗尽了,连疗伤的草药都挖光了!拿什么守?拿命吗?!”
“拿命守!”内门弟子的声音掷地有声,“我辈修士,本就该以卫道为己任!”
“卫道?”散修惨然一笑,“道在哪里?天道若是真的有眼,为何会纵容邪魔肆虐?为何要让我们这些人,来承受这无妄之灾?!”
争吵声越来越大,恐慌的情绪像是瘟疫一样蔓延开来。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开始收拾行囊,还有人望着天际的黑云,眼中充满了绝望。
苏清瑶走到沈砚身侧。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裙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眼底却藏着一丝担忧。她的素白手指拂过阵眼的符文,指尖溢出淡淡的银色光芒,那是她独有的平衡之力,温润而强大,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暗纹瞬间平复下来,金光也稳定了几分。她侧头看向沈砚,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像是一股清泉,能稍稍安抚人心:“阵眼的仙力储备只够支撑三日,联军的修士已经损耗了三成,重伤者超过半数,再硬守下去……怕是会军心涣散。”
沈砚没有说话。
他依旧望着天际的黑云,那黑云翻滚得越来越厉害,像是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在积蓄力量,准备择人而噬。他的目光深邃,像是能穿透那层层浊气,看到邪魔主力的真面目。他的玄色衣袍在风中翻飞,衣袍的下摆绣着繁复的契约符文,那是他身份的象征,是阴阳契约之主的荣耀。
“不是硬守。”
良久,沈砚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能穿透嘈杂的人声,穿透呼啸的狂风,清晰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他缓缓转过身,玄色的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露出了他那张冷峻的脸。他的眼神平静,没有一丝波澜,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可那湖水里,却藏着翻江倒海的力量。
“你们看那漫天浊气,以为这是邪魔的入侵?”沈砚的目光扫过台下的每一张脸,扫过那些疲惫的、恐惧的、愤怒的、绝望的脸庞,一字一句道,“错了。”
他抬手,指向天际翻滚的黑云。
指尖的契约之力瞬间迸发,化作一道细长的金光,像是一柄利剑,刺破了浊气的笼罩,直冲天穹。那金光虽然微弱,却像是一道希望的火种,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耀眼。
“这是天道清理坏账时,掀起的风暴。”
沈砚的声音,清晰而冰冷。
像是一把冰冷的刻刀,将残酷的真相,毫不留情地剖开来,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坏账?”
有人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充满了迷茫。
“没错,坏账。”沈砚点头,目光依旧锐利,“天道的棋盘上,从来容不下无用的棋子。你们以为,天道是公正的?是仁慈的?错了。天道最是无情,它只讲平衡,只讲利益。这方仙界,存在了数百万年,有太多腐朽的宗门,有太多失去价值的修士,有太多破坏了天地平衡的存在。这些人,这些势力,就像是账本上的坏账,留着只会拖累整个棋局。”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邪魔是什么?”沈砚自问自答,“邪魔不是入侵者,是天道养在边境的清道夫。它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清理这些坏账。天道借它们的手,铲除那些腐朽的、无用的、破坏平衡的存在,然后再重新洗牌,进行利益再分配。这才是这场浩劫的真相。”
人群彻底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沈砚,脸上的恐慌、愤怒、绝望,都被震惊取代了。
他们从来没想过,这场席卷仙界的浩劫,竟然是天道的手笔。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对抗邪魔,是在卫道,却没想到,自己才是天道要清理的“坏账”之一。
这个真相,太残酷了,残酷得让人无法接受。
“那我们……我们算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是散修联盟的盟主,他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里握着一根龙头拐杖,拐杖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已经失去光泽的仙珠,“我们这些坚守边境的人,在天道眼里,也是坏账吗?”
“是。”沈砚没有丝毫犹豫,“如果你们守不住这座大阵,挡不住邪魔的进攻,那你们就是无用的棋子,是注定要被清理的坏账。可如果你们能守住,如果你们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你们就不是坏账,而是能让天道忌惮的‘优质资产’。”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语气斩钉截铁:“你们以为躲在大阵后面,就能逃过一劫?若是仙劫大阵破了,你们这些被邪魔盯上的修士,会是第一批被清理的对象。邪魔会吞噬你们的血肉,吸食你们的仙力,将你们的魂魄炼成魔傀,永世不得超生。而天道,会冷眼旁观,甚至会推波助澜。”
人群里的骚动,变成了彻骨的恐慌。
那个年轻的仙道弟子,再也忍不住了,他扔掉了手中的剑,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颤抖着喊道:“那我们怎么办?!逃吗?!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逃?”
沈砚冷笑一声。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屑,一丝嘲讽,还有一丝决绝。
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脚下的白玉地砖,地砖上的契约符文,在他的触碰下,迸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往哪里逃?”沈砚的声音,像是洪钟大吕,响彻云霄,“天道的网,早就把这方天地罩得严严实实。从你们降生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起,你们就已经成了棋盘上的棋子。你们以为逃到东海之滨,逃到西域荒漠,逃到北境冰原,就能躲过天道的清理?太天真了!”
他俯身,手指重重落在符文的核心处。
那里刻着的,是整个仙劫大阵的核心规则,是他以阴阳契约录为蓝本,融合了蛊术、鬼修之力与仙道法则,耗费了三个月的时间,重新修订的规则。那规则里,没有尊卑,没有正邪,只有利益,只有生存。
“唯有掌握规则者能活。”
沈砚一字一顿地说。
这八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
像是一道光,照亮了他们绝望的前路。
“仙劫大阵,不是天道的规则,是我们的规则!”沈砚的声音陡然拔高,一股磅礴的契约之力,从他体内迸发出来,金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高台,席卷了数万联军修士。那光芒温暖而强大,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抚平了他们脸上的恐惧,点燃了他们眼底的火焰,“我沈砚,以阴阳契约之主的名义立誓——今日,守阵者,共享大阵规则;退阵者,永入契约黑名单,受天道与邪魔的双重绞杀!”
“共享规则?”
有人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他们不懂,什么叫共享规则。
“没错!”沈砚朗声道,声音里充满了力量,“你们的仙力,你们的蛊术,你们的魂力,都是大阵的一部分!大阵强,则你们强;大阵存,则你们存!你们不再是孤军奋战,你们的力量,会通过契约符文,传递给每一个守阵的人!你们受伤了,大阵的力量会治愈你们;你们的仙力耗尽了,大阵的储备会补给你们;你们战死了,你们的魂魄会被大阵收容,永世守护这片土地!”
他伸手指向台下的每一个人,指向凌霄宗的弟子,指向苗疆的巫祝,指向散修联盟的武者,指向隐在阴影里的鬼修。
“这不是凌霄宗的独角戏,不是苗疆蛊族的战场,不是散修联盟的义务,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战场!”沈砚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们守的,不是一座冰冷的大阵,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的亲人,是我们的尊严,是我们不被天道清理的权利!”
他的话,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心中的迷雾。
像是一把火,点燃了他们胸中的热血。
苏清瑶率先抬手。
她的素白手指,缓缓注入阵眼的符文之中,指尖溢出的银色平衡之力,与金色的契约符文融为一体,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芒。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坚定的笑容,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我苏清瑶,愿以平衡之道,守护此阵。”
铃央举起手中的法杖。
法杖顶端的信仰之光,骤然炽烈起来,那光芒不再是以往的清冷,而是多了一丝温暖,一丝决绝。她看着沈砚的背影,眼中不再有往日的质疑,不再有对正邪的纠结,只剩下认同,只剩下敬佩。她高声道:“我铃央,愿以新仙道信仰,凝聚阵心!”
阿蛊站在蛊群之中。
她吹响了手中的骨哨,尖锐的哨声,响彻云霄。腰间的蛊囊瞬间打开,万千金蚕蛊振翅飞起,那些金蚕蛊通体金黄,翅膀上带着淡淡的符文,它们盘旋在半空之中,化作一道金色的洪流,涌向大阵的符文,与符文融为一体。阿蛊的脸上,绘着神秘的图腾,眼中闪烁着野性的光芒,她高声道:“我阿蛊,愿以苗疆蛊术,加固阵防!”
“我愿守护此阵!”
“我愿共享规则!”
“我愿与大阵共存亡!”
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冲破了铅灰色的云层,响彻云霄。
那是数万修士的心声,是他们的决心,是他们的誓言。
凌霄宗的弟子,举起了手中的长剑,长剑出鞘,寒光凛冽,剑气直冲斗牛;苗疆的巫祝,舞动着手中的法杖,吟唱着古老的巫咒,蛊虫的嗡鸣声响彻天地;散修联盟的武者,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做好了战斗的准备;鬼修部族的身影,从阴影里浮现出来,魂雾凝聚成了一柄柄魂刃,散发着幽冷的光芒。
数万修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仙劫大阵之中。
原本黯淡的符文,瞬间爆发出万丈金光,那金光像是一道金色的屏障,冲天而起,将整个边境都笼罩在其中。屏障之上,契约符文流转不息,平衡之力温润守护,信仰之光熠熠生辉,蛊术之力诡谲莫测,魂雾之力幽寂绵长。
那道屏障,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横亘在邪魔与仙界之间。
沈砚望着天际越来越近的邪魔主力,望着那翻滚的黑云,望着那遮天蔽日的噬魂蝠群,眼底闪过一丝冷冽的锋芒。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邪魔主力的真正实力,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强大。接下来的战斗,会更加惨烈,更加艰难,可能会有更多的人牺牲,更多的人倒下。
但他更清楚,当所有人都握住了规则的碎片,当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战,当所有人的力量都凝聚在一起,即便是天道的风暴,也未必能掀翻他们筑起的壁垒。
黑云压城,金光大盛。
沈砚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剑身之上,契约符文闪烁着金光。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望向天际的黑云,声音低沉而决绝。
“仙劫,将至。”
“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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