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尚未散尽,沈砚踏出槐安宅朱漆大门的那一刻,便被一缕穿透薄雾的晨光刺得眯起了眼。
那光与宅内夜明珠的温润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尖锐的暖意,落在皮肤上竟泛起细微的刺痛感,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轻轻扎着。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体内的阴气自发地涌动起来,在体表凝结成一层淡薄的玄色屏障,将日光隔绝在外。刺痛感骤然消失,只剩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隔着屏障渗进来,陌生得让他有些恍惚。
沈砚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掌,掌心仍残留着平安扣的微凉。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阳间,记忆里没有任何关于日光、关于尘世的印记。槐安宅的百年阴湿仿佛还黏在衣袍上,与阳间清晨带着草木气息的微风撞在一起,生出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他站在古宅门口,望着眼前延伸向远方的古驿道。路面早已被岁月侵蚀,坑洼不平,两侧长满了齐腰深的荒草,草叶上还挂着晨露,在微光中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远处的天际,朝霞正一点点染红云层,将薄雾染成了淡淡的金粉色,驱散着夜的余寒。
沈砚深吸一口气,阳间的空气里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活人的烟火气。这气息与槐安宅里终年不散的阴滞截然不同,让他混沌的脑海里掠过一丝微弱的清明。他迈开脚步,沿着古驿道缓缓前行,玄色衣袍在荒草间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古驿道比他想象中更为漫长。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晨雾渐渐散去,日光变得愈发清晰,透过稀疏的树影洒下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砚不得不将体表的阴气屏障加厚了些,以免被日光灼伤。他能感觉到,阳间的阳气对他这具鬼修之躯有着天然的压制,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些许阴气来维持自身的稳定。
沿途不时能看到废弃的驿站遗址。断壁残垣淹没在荒草之中,墙体上爬满了青苔,墙角堆积着腐朽的木柴与破碎的瓦砾。有些驿站的门框尚且完好,只是门板早已不知所踪,黑洞洞的入口像是怪兽的嘴巴,里面阴气缭绕,与阳间的阳气相互交织,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沈砚能感觉到,这些废弃驿站里残留着过往行人的气息,有疲惫、有期盼、有离愁,这些零碎的情绪如同尘埃般漂浮在空气中,被他体内的阴气轻轻吸附。
他停下脚步,站在一座相对完整的驿站遗址前。驿站的屋顶已经坍塌了大半,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木梁孤零零地支撑着,梁上还挂着残破的驿旗,在风中微微晃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遗址内,散落着几只破碎的陶碗,碗沿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污渍,仿佛能窥见当年往来行人在此歇脚、饮水、交谈的场景。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隐约的马蹄声与车轮滚动的声响。沈砚心中一动,下意识地躲到了一根残破的石柱后,屏住了呼吸。他体内的阴气悄然收敛,按照婉娘传授的法子,将自身气息融入周围的阴滞之中,如同水滴汇入深潭,不易被察觉。
片刻后,一队车马缓缓驶过驿站遗址。为首的是两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汉子,身着短打,腰间挎着长刀,神情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后面跟着几辆马车,车轮碾过路面的石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马车上坐着几个行人,有的闭目养神,有的掀开车帘,好奇地打量着沿途的风景。
沈砚躲在石柱后,透过缝隙悄悄观察着。那些人的衣着、神态、车马的样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们身上散发着鲜活的阳气,带着各自的情绪——有商人的精明,有旅人的疲惫,有孩童的好奇。这些鲜活的生命气息,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茫然。
他是谁?他来自哪里?在成为槐安宅里那具失去记忆的鬼修之前,他是否也曾像这些人一样,有着鲜活的人生,有着喜怒哀乐?
这些问题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原本就空白的记忆更加混乱。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坚定的决心。他必须找到灵舆,必须查清柳明远失踪的真相,只有这样,才能填补记忆的空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马蹄声与车轮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古驿道的尽头。沈砚从石柱后走出来,继续沿着古驿道前行。沿途的荒草越来越密,偶尔能看到几只受惊的野兔窜过,或是听到几声鸟鸣,为这寂静的古驿道增添了一丝生机。
不知走了多久,日头渐渐升高,阳光变得愈发炽烈。沈砚体表的阴气屏障已经消耗了不少,他能感觉到体内的阴气在缓慢流失,经脉里隐隐传来一丝空虚感。他停下脚步,靠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取出婉娘给他的平安扣,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玉佩上的微弱灵气顺着指尖传入体内,稍稍缓解了他的疲惫。
就在这时,一股异样的气息忽然从前方传来。那气息带着强烈的阳气,还夹杂着一丝锐利的、令人不安的波动。沈砚心中一凛,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再次运转阴气隐匿术,将自己的身形藏到了老槐树粗壮的树干后。
他探头望去,只见两名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人正沿着古驿道走来。他们腰间挎着桃木剑,背上背着行囊,步伐沉稳,眼神锐利,正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其中一人手中还拿着一面小小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不停地转动着,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师兄,你有没有感觉到,这附近有阴气波动?”其中一名年轻道士开口说道,声音带着一丝稚嫩,却难掩警惕。
另一名年长些的道士皱了皱眉,目光落在罗盘上:“嗯,罗盘有反应,阴气虽然微弱,但很纯粹,不像是寻常的阴物。看方向,应该就在这附近。”
两人放慢了脚步,一点点朝着老槐树的方向靠近。沈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那两名道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周围的荒草与树木,似乎随时都能发现他的踪迹。
婉娘的话在耳边响起:“阳间并非只有阴噬者,还有不接纳鬼修的阴阳师。”
他握紧了手中的平安扣,体内的阴气运转到极致,将自身的气息完全隐匿在老槐树的阴影里。他能感觉到,那两名道士的阳气越来越近,桃木剑上散发出的锐利气息,让他的皮肤隐隐作痛。
“师兄,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阴物?”年轻道士有些疑惑地说道。
年长的道士摇了摇头:“不可大意。这古驿道荒废多年,阴气本就较重,容易滋生阴物。而且,据说附近的槐安宅是座凶宅,说不定有阴物逃了出来。我们仔细找找,绝不能让阴物危害阳间。”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老槐树周围搜索着,脚步轻缓,目光如炬。沈砚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贴在树干后,心中暗自庆幸婉娘传授的阴气隐匿术玄妙非凡。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与周围的阴滞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就像一块普通的石头、一丛寻常的荒草,不易被察觉。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名道士在附近搜索了许久,始终没有发现沈砚的踪迹。那名年长的道士皱了皱眉,看了一眼罗盘:“奇怪,罗盘的反应怎么消失了?”
“会不会是阴物已经跑了?”年轻道士说道。
年长的道士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有可能。这阴物的隐匿之术倒是有些门道。我们继续往前走,多加小心便是。记住,遇到阴物,不必手下留情,直接斩除。”
“是,师兄。”
两人不再停留,沿着古驿道继续前行,身影渐渐消失在荒草深处。
直到他们的气息彻底远去,沈砚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树干后走了出来。他抬手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只觉得后背的衣袍已经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番对峙,虽然没有动手,却比与阴噬者交手还要惊险。
他真切地体会到了阳间对鬼修的排斥与敌意。那些阴阳师,以维护阳间秩序为己任,将所有阴物都视为洪水猛兽,欲除之而后快。在阳间行走,他就像是一个异类,时刻都要面临被发现、被斩除的危险。
但这并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他抬头望了望前方茫茫的古驿道,日光依旧炽烈,荒草依旧萋萋,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握紧手中的平安扣,体内的阴气缓缓运转,补充着刚才的消耗。
灵舆就在前方,真相也在前方。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无论阳间有多少排斥,他都必须走下去。
沈砚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脚步,朝着古驿道的深处走去。荒草在他脚下倒伏,又缓缓弹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而他的身影,在炽烈的日光与浓密的荒草之间,显得愈发孤绝,却也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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