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提着锄头走向自家水田时,晨曦正穿过薄雾,为田野镀上一层柔光。他卷起裤脚,正准备下田看看稻子的长势,视线却不经意间被老树下的身影攫住了——
斑驳的树影在南风身上摇曳,她安静地坐在垫子上,垂首读书的侧影仿佛是从古典画作中走出来的一般。阳光透过叶隙在她白色的棉布上衣跳跃,藤编帽檐在她脸上投下温柔的阴影。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林夏不自觉地出了神,连手中的锄头何时倚靠在田埂边都未曾察觉。这个陌生的女子与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土地,竟构成了一幅如此和谐的画面,美得让他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作为村里年轻一代中返乡创业的典范,林夏的人生轨迹与大多数同龄人背道而驰。三年前,他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并未直接回到家乡,而是先在一家知名设计公司历练。直到母亲的一场大病让他幡然醒悟。看着双亲日渐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回乡接手并改造父母的养殖场。
凭着艺术生的审美与在城市积累的资源,他将传统养殖升级为生态循环农业,建立了“山野间”生态养殖品牌。如今,他的养殖场不仅为多家高端餐厅和本土食品企业提供精品猪肉原料,还带动了整个村的产业升级。更难得的是,他始终保持着对摄影的热爱,镜头下的乡土人情成了品牌最好的名片,也让更多人看到了这片土地的美。
此刻,望着树下那个静谧的身影,林夏的内心泛起一丝奇妙的涟漪。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生命场景中的女子,就像一阵清新的山风,为他熟悉的故乡画卷添上了一抹不一样的色彩。
“哎呦,现在像小夏这样有出息又肯扎根在村里的年轻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喽!”一位阿婆满是感慨地对同伴说道,浑浊的眼眸里盛着毫不掩饰的疼爱,“那么大一个养殖场打理得井井有条,平时还有谁,会真心惦记着我们这些老太婆的冷暖哟……”朴素的话语里,满溢着乡邻们对这个年轻人发自内心的赞许与疼爱。
“哥……你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林灿清脆的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把林夏从恍惚中猛地拽回现实。
他慌忙收回视线,有些局促地低下头,假装整理手边的农具:“没……没什么!”
机灵的林灿早已循着哥哥刚才失神的方向望了过去,目光轻易就捕捉到了那个坐在老树下的陌生身影。斑驳的树影里,微风正巧拂过,不仅吹动了古老榕树垂下的气根,也扬起了南风随意散在肩后的长发。墨色的发丝与翠绿的枝条朝着同一个方向悠然飘飞,四周闷热的空气,仿佛都被她周身散发的那种遗世独立的清冷气息涤荡得沉静下来。
“哥,那个女的是谁啊?从来没见过,肯定不是咱们这儿的人。”林灿压低声音,好奇地追问。
“别瞎打听,”林夏试图转移话题,语气里带着兄长特有的沉稳,“这么大太阳,你跑出来做什么?”
“哦!是阿妈让我来的,”林灿这才想起正事,语速轻快地说,“隔壁阿婆的老房子租给秦鑫哥了,说是他的朋友要来这里住一阵子。阿妈让你中午收工后,带些咱们家的土鸡蛋和新鲜蔬菜去跟新邻居打个招呼。你不是跟秦鑫哥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嘛,他的朋友,我们当然要好好照应一下啊,那我就不留在这儿打扰你喽!”
林夏目送着妹妹的身影消失在田埂尽头,那句“新邻居”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心里漾开圈圈涟漪。他忍不住又望向老树的方向——那个静谧的身影,会不会就是秦鑫的朋友?
“忙完这里我就去,你放心好了。”他朝妹妹离开的方向应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缓了下来,目光又不自觉飘向那棵老树。
十点的阳光渐渐热烈起来,树荫下的南风合上手中的散文集,指尖在封面上轻轻停留。她双手撑地站起身,土黄色的麻布长裤上顿时布满了细密的褶皱,像是时光在布料上留下的印记。她低头看了看,并不在意,反而觉得这些自然的痕迹比刻意的平整更让人自在。
她站在树下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层层叠叠的禾田,最终定格在远处那栋白墙黑瓦的老房子上。确认了方向,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安心的弧度:“原路返回就好啦。”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路痴,在这陌生的村庄里,她选择了最稳妥的探索方式——沿着来时的路慢慢走回去。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既无奈又释然,仿佛在与自己某个可爱的小缺点达成了和解。
午后的阳光渐渐浓烈,当林夏再度抬起头,习惯性地望向那棵老树时,树下已是空无一人。他微微一怔,随即自嘲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个素未谋面的姑娘,竟让他这个向来专注于事业的人,在田间劳作时屡屡分神,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与此同时,老屋里,南风正与南方特有的潮湿抗争着。作为一个纯粹的北方姑娘,这种黏腻的热浪让她无所适从。匆匆冲了个冷水澡,她瘫坐在窗边的藤椅里,任湿发披散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滑落,在棉布上衣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旁边的矮桌上,一碗冰镇的牛奶燕麦静静搁置,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简易午餐。但她此刻并无食欲,只是闭目躺在藤椅里,手中的团扇机械地轻摇,送来的风也是温热的。湿发贴在后背,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在这闷热的午后竟成了另一种慰藉。
林夏在院门外驻足。
他特意换了件干净的浅蓝色棉麻衬衫,提着装满土产的竹篮,整个人收拾得清爽利落。透过低矮的院墙,他看见那个曾在树下惊鸿一瞥的身影,此刻正慵懒地躺在藤椅里。
她穿着素白的棉布长裙,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水珠偶尔滴落,在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怀中的团扇——水墨点染的红袍僧人举着巨大的荷叶,身后跟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大白鹅,右上角“游戏人间”四个字潇洒不羁。这画面既禅意又天真,恰如她此刻闭目小憩的模样。
一阵清风恰好拂过,凉棚边缘的铸铁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咚声,音色沉静如水滴落泉。藤椅上的女子闻声,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干净又好看的微笑。那笑容很轻,却让林夏莫名想起初夏初绽的栀子,清冽不自知。
一抹难以言喻的欣喜悄然漫上心头,像山泉滴落青石,清亮又突然。
他的视线掠过矮桌,那碗牛奶燕麦早已被时间浸泡得绵软无力,想来是主人小憩未醒,错过了用餐的时辰。这个发现让他不自觉地弯了嘴角。
抬起的手在即将触门的刹那停住了。看着那张沉睡的容颜,他忽然不忍惊扰这份宁静。最终,他提着那篮土产,转身踏上了来时的路。
一个念头在归途中破土而出——为何不为她煮一碗好吃的豆角肉末打卤面呢?这念头来得突然又大胆,连他自己都怔住了。对于两个素未谋面的人而言,这样的举动着实有些唐突。
可是三十分钟后,林夏还是再次站在了那道木门前。
这一次,他手中捧着的不再是生鲜土产,而是一个素白瓷碗。碗里盛着刚出锅的面条,翠绿的豆角与酱色肉末交织,香气正透过碗壁,在夏日的风里袅袅弥漫。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碗冒着热气的手擀面,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就真的做了这般冒昧的事?这不像平日里那个处事沉稳的自己。
木门被轻轻叩响,惊醒了南风的浅眠。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循声望去——院门外站着个陌生男子,正带着温暖的笑意望着她。想到自己此刻披头散发的慵懒模样,南风不觉有些窘迫,急忙起身整理了下衣裙,快步走向院门。
你是......?她扶着门框,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警惕与疑惑。
我叫林夏。年轻人将手中的面碗往前递了递,声音清朗沉稳,听阿妈说你是秦鑫的朋友。我和秦鑫从小一起长大,没少一起闯祸。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刚才路过时看见桌上的牛奶燕麦都快泡发了,猜你还没吃上午饭,就做了碗打卤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哦......南风微微一怔,目光却不自觉地被那碗面吸引——翠绿的豆角点缀在酱色的肉末间,面条根根分明,正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我叫南风,夏南风。她终于想起自我介绍。
林夏局促地端着面碗,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南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怠慢,连忙拉开木门:快请进。正好饿了,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呢。她侧身让开通道,你吃过了吗?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林夏将面碗轻轻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唇角扬起一个干净的弧度,午饭要等我爸妈一起。这碗是特意给你准备的。
微风拂过,屋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曳。两人相视一笑,初见的生疏在袅袅面香中渐渐融化。
南风听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便安静地转身走向厨房。推开橱柜门,她怔住了——那些她惯用的调味瓶整齐地排列着,陈醋、麻油、辣椒酱,每一样都在她触手可及的位置。这样的细致周到并不让她意外,毕竟秦鑫总是这样,永远把她那些不为人知的小习惯都记得清清楚楚。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林夏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像山间清晨的薄雾,看似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她身上带着一种疏离感,可方才那个对着面条偷偷咽口水的小动作,又真实得可爱。
这时他才恍然想起,前些日子这栋老房子突然整修时,他还纳闷阿婆明明已经住进了新楼,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翻新旧居。此刻站在这个被精心改造过的院子里,看着屋檐下新挂的风铃,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为了迎接这个特别的住客。
当南风拿着醋瓶和麻油走回来时,林夏忍不住笑出了声:看着你手里的陈醋和麻油,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和你身上的气质不太搭调。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对浓重调味的依赖,源于被抑郁症笼罩的岁月。在灰暗的日子里,她的味觉就像蒙上了一层纱,再鲜美的食物尝起来都索然无味。是大量的醋和麻油,那种强烈的酸味和香气,才能穿透麻木的味蕾,让她重新感受到的实感。这个习惯就这样保留了下来,成为时光留下的印记。)
南风没有回应他的调侃,只是默默递过一杯冰水,然后专注地往面里倒入大量的醋和麻油。林夏看着她近乎的用量,不禁有些讶异。
我吃面的习惯。南风轻声解释,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她早已习惯了别人对她这种饮食习惯投来的异样目光,也懒得每次都去解释这习惯背后那些沉重的往事。
林夏悄悄注视着正在吃面的南风。她清秀的眉眼不施粉黛,眼角缀着几道浅浅的细纹,像是岁月轻描淡写留下的诗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与世无争的静默,让他感到一种难得的安宁。望着她低头认真吃面的模样,林夏不自觉地出了神,恍惚间竟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里早已上演过。
为什么不自己做饭呢?饿成这样多难受。看着她的吃相,林夏的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关切。
懒得动,没天赋。南风不疾不徐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对下厨这件事,实在是无心向学。种种原因凑在一起,就这样了。
既然不下厨,为什么还备着这些调味品?林夏好奇地指了指桌上的醋瓶和麻油,难道你未卜先知,算到会有人给你送面来?
是秦鑫准备的。南风的语气依然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他知道我的生活习惯。所以这栋房子的布局,室内的装修,厨房的用具,冰箱里的食物,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她轻轻搅动着碗里的面条,我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
林夏忽然意识到,这份看似随意的体贴背后,藏着多么深的理解与牵挂。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既周全了她的生活,又保全了她的独立。
林夏听着南风这般云淡风轻的回应,心头不禁掠过一丝好奇。他向来不是个爱打探隐私的人,可此刻却忍不住揣测——南风与秦鑫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情谊,能让对方将她的生活细节都妥帖安放?
“谢谢招待。”正出神间,南风已放下筷子。林夏回过神,只见那只面碗早已空空如也,连汤汁都不剩。
望着干干净净的碗底,林夏眼底掠过一抹讶异,暗自思忖:“这人当真有趣。看着这般清瘦,食量却如此惊人。”
“我家就在隔壁,”林夏起身,指了指不远处那座院落,唇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比如……你吃饭的问题。”
南风听出他话里的打趣,微微赧然。
顺着林夏所指望去,一座宽敞的院落静立在邻处,岁月的打磨让白墙黑瓦浸染着温润的光泽,显得整洁而考究,与周围环境和谐相融。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干净却透着一股沉稳气度的年轻人,南风不禁莞尔:“这地方的人还真是热情。托秦公子的福,倒让我蹭吃蹭喝得理直气壮了。”
林夏告辞离去后,南风独自坐在空荡的屋里,心里却前所未有地充实。清晨阿婆那篮沾着露水的青菜,午后林夏那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这两份质朴的善意,不仅暖了她的胃,更悄悄叩开了她紧闭的心扉。可这份温暖,此刻却化作甜蜜的负担,让她这个素来不愿亏欠的人坐立难安。
该用什么来回赠,才能既不显刻意,又能恰如其分地传达这份感激?南风望着窗外渐沉的暮色,陷入了沉思。檐下的风铃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她出谋划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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