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秋风卷过空旷的渡口,浑浊的江水拍打着朽木船桩,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扬州城的轮廓在晨雾中只剩下模糊的暗影。李昭然勒马江边,望着浩荡东去的江水,一股浓烈的乡愁混合着对前路未卜的茫然涌上心头。文宫内,那道沉寂的白衣虚影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离别的萧索,微微震颤,引动了他唇齿间流泻而出的诗句: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诗句出口的刹那,异象陡生!原本奔腾汹涌的江水竟在渡口前诡异地平复下来,化作一面光滑如镜的巨大水镜,清晰地倒映着天际流云。流云在水镜中扭曲、升腾,竟幻化出重重叠叠、雕梁画栋的空中楼阁虚影!那虚影虽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却引得渡口所有船夫、旅人惊骇跪拜。
“啧!”一旁的武明川咂了下嘴,独眼瞥向后方尘土飞扬处,“酸溜溜的,招苍蝇!”
话音未落,官道尽头烟尘大作,姚彦策马狂奔而来,官帽都跑歪了,手里挥舞着一张墨迹淋漓的纸:“李昭然!停船!那首诗…快!给本府誊录一份!方才只顾着抢匣子,字都糊了!”
李昭然愕然。武明川已不耐烦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上渡船,溅起大片水花:“磨蹭个屁!等你这诗传到京城,黄花菜都凉了!开船!”船夫哪敢违逆这位煞神,连忙解缆撑篙。姚彦追到岸边,只能徒劳地挥舞着手臂,眼睁睁看着船载着那首引动“云生结海楼”异象的诗,消失在江雾之中。
船行江上,李昭然摩挲着腰间的“澄心”短剑,试图平复心绪。武明川则抱着他那柄玄铁点钢枪,闭目养神,但紧绷的肌肉和微蹙的眉头,无不显示着他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小子,”武明川忽然睁眼,独眼中寒光如电,“天师府把你当饵,老子没兴趣。但黑水村那鬼地方,墨家逆种的手笔邪性得很。记住,看到身上嵌着带血槽齿轮、刻着‘非命’字样的东西,有多远跑多远!那玩意儿…沾上就不是死那么简单了!”
李昭然心中一凛,正欲细问,武明川猛地一抬手:“噤声!”
几乎同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刺鼻的金属锈蚀味,混杂着一种奇异的、如同腐烂甜杏般的异香,顺风扑鼻而来!前方江面拐弯处,一片被灰黑色雾气笼罩的河滩若隐若现,雾气中影影绰绰,似乎有无数扭曲的身影在无声地蠕动。
“黑水滩!到了!”武明川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猛地一拍马鞍,整个人如大鹏般腾空而起,稳稳落在船头,长枪斜指那片不祥的雾区,“船家!靠边停!小子,跟紧我!护好你那把破剑!”
渡船刚靠上泥泞的河滩,异变骤起!
“呜嗷——!”
凄厉骇人的嚎叫撕裂了雾气,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黑雾中激射而出!为首者赫然是一只半人半蛛的怪物!它上半身勉强保持着人形,但皮肤呈青灰色,布满缝合痕迹,下半身则是巨大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蜘蛛腹囊,八条锋利的合金节肢深深插入泥土,速度快得拉出残影!它口中喷吐着腥臭的绿色毒雾,两只前肢异化成巨大的、滴落着粘稠黑液的镰刀,当头便向武明川斩下!正是墨家逆种改造的杀戮兵器——血镰蛛魔!
“找死!”武明川怒吼如雷,空荡荡的右袖瞬间鼓胀如帆,狂暴的赤红色真气喷涌而出,瞬间凝成一条筋肉虬结、覆盖着虚幻鳞甲的狰狞巨臂!那真气手臂五指箕张,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闪不避,悍然抓向劈来的双镰!
“铛!咔嚓——!”
刺耳的金铁碎裂声炸响!血镰蛛魔那看似无坚不摧的合金镰刀,竟被武明川的真气巨手硬生生抓住、捏碎!碎裂的金属碎片四散飞溅。蛛魔发出一声痛苦嘶鸣,巨大的冲击力让它踉跄后退。
然而,攻击远不止于此!雾中又冲出三具更为庞大的身影——骸骨战傀!它们完全由森森白骨拼接而成,骨架粗壮异常,关键关节处镶嵌着高速旋转、喷吐着血雾的青铜齿轮,胸腔内跳动着由无数细密齿轮和暗红水晶构成的动力核心,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非命”气息!它们手持巨大的骨锤、骨斧,迈着沉重而迅捷的步伐,呈品字形向武明川和李昭然碾压而来,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震动!沉重的骨锤裹挟着腥风血雨,狠狠砸向武明川头颅,骨斧则横扫李昭然腰际,封锁闪避空间!
“滚开!”武明川独臂持枪,枪身瞬间被赤红真气包裹,如同烧红的烙铁!他身形如电,一个旋身避开骨锤,长枪化作一道赤色惊鸿,精准无比地点在骸骨战傀持斧的手腕关节处!
“七杀·破军!”
枪尖凝聚到极点的赤红真气轰然爆发!骸骨战傀那粗壮的腕骨应声炸裂!白骨碎片混合着锈蚀的齿轮四散飞溅!但战傀毫无痛觉,另一只手的骨锤毫不停歇地再次砸落!同时,另外两具战傀也挥舞着兵器围拢上来,血镰蛛魔也重整旗鼓,喷吐着毒雾从侧翼袭扰!武明川瞬间陷入四面包围,赤红真气巨臂挥舞如风,与玄铁长枪配合,硬撼四面八方的攻击,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真气与血雾、骨屑激烈碰撞,炸开一团团浑浊的光焰!
李昭然被狂暴的战斗余波逼得连连后退,刺鼻的血腥和毒雾让他头晕目眩。一具被武明川枪风扫倒、但核心未毁的骸骨战傀,眼窝中齿轮红光一闪,竟舍弃武明川,挥舞着半截骨臂,嘶吼着向他扑来!那带着倒刺的骨爪,直掏心窝!
生死一瞬!李昭然全身汗毛倒竖,文宫内那道沉寂的白衣虚影骤然清晰,一股冰冷而狂放的剑意瞬间席卷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拔出“澄心”短剑,剑锋直指扑来的骸骨战傀,厉声诵出:
“床前明月光——!”
清越的剑鸣自短剑响起!一道皎洁、纯粹、清冷到极致的月白光柱,无视了弥漫的血雾毒瘴,骤然从天而降,精准地笼罩住那具骸骨战傀!月光如水银泻地,战傀胸腔内高速旋转的“非命”核心被月光一照,刺耳的齿轮摩擦声瞬间变得艰涩无比,转速肉眼可见地暴跌!核心周围弥漫的污秽血光和扭曲力场,如同沸汤泼雪般急速消融!骸骨战傀的动作猛地一僵,眼窝中的红光剧烈闪烁,仿佛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和混乱!
“好机会!谢了小子!”武明川虽深陷重围,却时刻关注着李昭然这边。他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双眼中凶光爆射!他猛地将玄铁长枪深深插入地面,仅存的左臂瞬间变得赤红如烙铁,血管贲张欲裂!空荡荡的右袖处,那赤红的真气巨臂猛然膨胀了一倍,五指握拳,狂暴无匹的真气在其中疯狂压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
“都给老子——灰飞烟灭!血战八方!”
轰——!!!
武明川左拳狠狠砸在自己胸口!一口精血喷在真气巨拳之上!那赤红巨拳瞬间燃烧起熊熊血焰,带着焚尽八荒、碾碎一切的恐怖威势,如同陨星坠地般,朝着被月光定住的那具骸骨战傀以及它附近的血镰蛛魔和另一具战傀,悍然轰出!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爆炸!狂暴的血色烈焰混合着毁灭性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被月光削弱的骸骨战傀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在血焰中寸寸崩解,化为漫天燃烧的骨粉和融化的金属汁液!血镰蛛魔被冲击波狠狠掀飞,半截身躯被血焰吞噬,发出凄厉的哀嚎,残躯冒着浓烟砸进黑雾深处。另一具靠得近的骸骨战傀也被炸断了一条腿和半边身子,残骸在地上徒劳地抽搐。围攻的阵势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烟尘弥漫,焦臭刺鼻。武明川拄着长枪,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一缕鲜血,显然刚才那搏命一击消耗巨大,甚至动用了本源精血。他看了一眼被爆炸气浪掀翻在地、灰头土脸但被“澄心”短剑散发的微光护住未受重伤的李昭然,又看向爆炸中心那截仍在闪烁、却布满裂纹的“非命”核心残骸,独眼中充满了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咳咳…快走!”武明川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一把拉起李昭然,“动静太大,把村里更狠的玩意儿招来就完了!”他瞥了一眼黑雾深处,那里似乎有更多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聚集,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摩擦声。
两人不敢停留,舍弃马匹(马匹已在爆炸中受惊跑散或毙命),跌跌撞撞地冲进黑水村的方向。身后,浓郁的黑雾如同活物般翻滚着,将爆炸的残骸和未死透的怪物残躯缓缓吞噬,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久久不散的焦糊与血腥。文宫内,那道白衣虚影似乎饮尽了壶中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目光仿佛穿透了残破的宫殿,投向了黑水村深处某个被重重迷雾和绝望笼罩的角落。而武明川染血的背影,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一个孤独而坚定的守护者,牢牢挡在李昭然与那未知的恐怖之间。
——
离开爆炸的喧嚣与血腥,踏入黑水村地界,仿佛一步跨入了幽冥的领域。
空气中那股腐烂甜杏与铁锈混合的诡异气味浓稠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作呕的粘腻感。取代了虫鸣鸟叫的,是一种无处不在、令人牙酸的“嘎吱…咔哒…”声,如同无数生锈的齿轮在朽木深处徒劳地转动,又像是垂死巨兽骨骼摩擦的哀鸣,低徊盘旋,钻进人的骨髓里。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的云层仿佛浸透了脏污的棉絮,沉重得随时会塌陷下来。没有风,只有那令人窒息的、混杂着血腥、金属锈蚀和腐烂甜香的死寂。脚下的泥土是深褐近黑的,湿滑粘腻,每一步都像踩在凝固的血块上,发出“噗嗤”的轻响。
村口的歪脖子老槐树早已枯死,虬结的枝干如同鬼爪般伸向阴沉的天空。诡异的是,那焦黑的树干上,竟被人用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非命”符文!符文深深嵌入木质,边缘还残留着挣扎抓挠的痕迹,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绝望。树下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带着血肉粘连的青铜齿轮碎片,几只肥硕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怪异甲虫,正贪婪地啃噬着上面的暗红残留物,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
村子里的房屋大多倾颓,残垣断壁间爬满了深紫色的、脉动着微光的藤蔓,藤蔓的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不时滴落粘稠的、散发着异香的汁液。然而,真正令人毛骨悚然的并非这些景象本身,而是那些“活动”的“村民”。
他们……姑且称之为“村民”。
一个穿着破烂花袄的老妪,背对着村道,身体以一种极其僵硬的、仿佛关节生锈的姿势,重复着舂米的动作。她手中的木杵沉重地抬起,落下,每一次都精准地砸在石臼中早已干瘪发黑的谷粒上。然而,当她无意识地侧过脸时,李昭然的心脏猛地一缩——老妪的半边脸颊皮肤被剥去,露出了下面覆盖着筋膜和暗红色肉芽的青铜齿轮结构!齿轮随着她舂米的动作缓缓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带动着暴露在外的颧骨轻微起伏。她浑浊的眼珠嵌在金属与血肉的缝隙里,毫无神采,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
在另一处相对完好的院落里,一个穿着开裆裤、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孩童”,正蹲在角落。他背对着两人,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玩泥巴。但当李昭然和武明川走近时,那“孩童”猛地转过头——他的整张脸皮被剥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复杂精密的青铜面罩,面罩的眼眶位置是两块打磨光滑、闪烁着幽绿光芒的水晶镜片。孩童的口部位置没有开口,只有一个不断旋转的、布满细密孔洞的金属圆盘。他似乎想说什么,圆盘高速旋转,发出尖锐的“呜呜”声,却最终只喷出一股带着甜腥味的淡红色雾气。他的双手也非血肉,而是两对精巧的、沾满泥污的青铜小钳子,正无意识地夹着一块沾血的碎布片。
“唔…阿…妈…” 面罩下的圆盘艰难地挤出几个模糊破碎的音节,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武明川的独眼死死盯着那“孩童”,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李昭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握着“澄心”短剑的手心全是冷汗。文宫内,那道白衣虚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极致的扭曲与亵渎,散发出冰冷而愤怒的剑意,让李昭然识海刺痛。
“咯吱…咯吱…” 一阵令人牙酸的木轴转动声从前方传来。
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推着一辆堆满枯草的破旧独轮车,沿着村道缓慢前行。他的动作极其不协调,左腿像是灌了铅般沉重拖沓,右腿则异常轻快地迈出,每一次迈步,右腿膝盖处就发出一声清晰的金属脆响。更骇人的是,他的整个后背都敞开着!腐烂发黑的皮肤和肌肉被强行撑开,用粗糙的铁钩固定住,暴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疯狂转动的青铜齿轮和缠绕着血管的暗红色水晶管道!这些管道如同活物的触须般蠕动着,连接着他脊柱上几个突出的、嵌入骨头的金属接口。随着他的动作,齿轮高速啮合,管道中的暗红液体汹涌奔流,发出低沉的“汩汩”声。
“老丈…” 李昭然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推车的老者猛地停住!他极其僵硬地、一格一格地扭过头。那张脸上布满了老年斑和深深的皱纹,但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白,另一只眼睛却完全被一颗镶嵌在眼眶里、闪烁着红光的、布满血丝的玻璃义眼取代!义眼的瞳孔如同昆虫的复眼,分裂成无数细小的光点,冰冷地锁定了李昭然。
“嗬…嗬…” 老者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下巴机械地开合着,露出了口腔深处——那里没有舌头,只有一个正在高速旋转、布满利齿的青铜钻头!
就在李昭然寒毛倒竖,几乎要拔剑的瞬间,老者那只正常的、浑浊的灰白眼珠里,极其短暂地、如同回光返照般,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极致痛苦、恐惧和一丝微弱哀求的复杂情绪。这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那只义眼中的红光骤然增强,喉咙里的钻头旋转得更快了,发出刺耳的尖啸!
“走!” 武明川低吼一声,一把拽住李昭然的胳膊,将他强行拉离原地,拐进了旁边一条更加狭窄、阴暗的小巷。
小巷两侧的房屋似乎保存得稍好一些,但气氛却更加压抑。几乎每一扇紧闭的、布满霉斑的木门后面,都传来那种“嘎吱…咔哒…”的机械运转声,时而夹杂着几声压抑的、非人的呜咽或模糊不清的呓语。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甜杏味更加浓郁了。
“这鬼地方…比老子想的还要邪门…” 武明川靠在冰冷的土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独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浓重的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悲凉,“‘非命’核心…那些逆种杂碎…他们把活人…当成了燃料和零件!”
李昭然靠着墙,浑身发冷,刚才那老者眼中一闪而逝的痛苦,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武将军…他们…还有意识吗?”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武明川沉默了片刻,眼神晦暗:“或许…一丝残魂吧…被那些该死的齿轮和血晶管道囚禁着,日日夜夜感受着血肉被撕裂、被改造、被驱使的痛苦…生不如死!” 他猛地一拳砸在土墙上,簌簌落下大片尘土。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童谣声,如同游丝般飘了过来:
“菱角…尖尖…小船儿…弯弯…”
“阿爹…摇橹…阿娘…采莲…”
“采得…莲子…甜又甜…送给…囡囡…过…新年…”
那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机械的平板和空洞,仿佛是从一个破损的八音盒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中间夹杂着“咔哒”的齿轮卡顿声和细微的、如同气管漏气的嘶嘶声。
歌声是从巷子尽头,一扇半掩着的、低矮柴门后传出的。
李昭然和武明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武明川示意李昭然警戒身后,自己则握紧长枪,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无声地靠近那扇柴门。
透过门缝,可以勉强看到屋内昏暗的景象。一个穿着小红袄的、小小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一张破旧的矮凳上。她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那颗小小的头颅,极其不自然地、左右摇晃着,带动着两条枯黄的小辫子无力地摆动。每摇晃一下,那断断续续的童谣就挤出一个字。
“甜…又…甜…送…给…”
突然,小女孩的歌声卡住了,变成了连续不断的“咔哒…咔哒…”声,仿佛齿轮被什么东西卡死。她摇晃的头颅也猛地僵住。
下一秒,她极其缓慢地、一格一格地转过了头!
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小脸。五官精致,却像涂了厚厚的劣质白粉,僵硬得没有一丝表情。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两颗镶嵌在眼眶里、闪烁着幽绿光芒、如同猫眼石般的冰冷晶体!
她的视线,精准地、毫无感情地,穿透门缝,落在了武明川和李昭然藏身的位置!
“囡囡…” 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童音从她口中吐出,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饿…”
“饿…饿…饿…” 仿佛触发了什么开关,整个小巷两侧的房屋里,那些原本压抑的机械运转声和呜咽声骤然加剧!无数个或嘶哑、或尖锐、或平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汇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饿”字狂潮!
“不好!” 武明川脸色剧变,“惊动它们了!快走!去村子中央!那里一定有源头!”
他话音未落,离他们最近的一扇木门轰然爆裂!一个身形魁梧、半边身体覆盖着粗糙铁皮、手臂异化成巨大铁钩的“村民”嘶吼着扑了出来!紧接着,第二扇、第三扇门被撞开!更多的“村民”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带着身上裸露的齿轮、流淌着粘液的管道、闪烁着红绿光芒的义眼,从各个角落、房顶、甚至地下钻出,发出非人的咆哮,潮水般向他们涌来!它们动作虽然大多僵硬,但数量惊人,眼中只剩下对“活物”本能的、被扭曲放大的吞噬欲望!
“跟紧老子!” 武明川怒吼一声,独臂挥舞长枪,赤红真气再次爆发,枪出如龙,将最先扑来的几个铁皮怪物狠狠扫飞!他不再追求击杀,而是以狂暴的力量强行开路,硬生生在汹涌的怪物潮中撕开一道血路!
李昭然紧随其后,“澄心”短剑在他手中嗡鸣,文宫内的剑意受到外界浓烈邪气的刺激,自动激发,在他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带着月华清冷气息的护体剑罡。那些扑到近前的怪物,一旦触及这层剑罡,身上裸露的金属部件便会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动作也为之一滞,为他争取到宝贵的闪避时间。
两人在狭窄、混乱、布满扭曲怪物的巷道中亡命奔逃。武明川如同浴血的战神,每一枪都带着开山裂石的威势,硬生生杀出一条通向村子中央的血肉之路。李昭然则依靠着文宫剑意的敏锐感知和“澄心”短剑的护持,在枪影的缝隙间惊险地腾挪闪避,偶尔挥剑刺向扑到身前的怪物要害(那些裸露的齿轮关节或发光的水晶管道),剑锋过处,往往能带起一溜污浊的液体和破碎的零件。
周围的景象飞速倒退。他们看到被改造成磨坊的祠堂,巨大的石磨由几具被铁链锁住、身体与磨盘融为一体的壮硕“村民”推动,磨盘下流淌出的不是面粉,而是暗红色、粘稠如血浆的液体;他们看到悬挂在枯树枝头的“风铃”,竟是由一串串风干的、还连着脊椎的头骨组成,空洞的眼窝在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他们看到一口古井旁,几个“村民”正机械地打捞着什么,捞上来的却是缠绕着水草、肢体扭曲变形、镶嵌着更多金属部件的同类残骸……
整个黑水村,就是一个巨大、血腥、亵渎生命的恐怖工坊!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令人作呕的机械与血肉的扭曲结合,每一寸空气都饱含着绝望的哀嚎和被囚禁灵魂的痛苦!
终于,在付出了武明川左臂被一只利爪划开深可见骨伤口的代价后,他们冲出了最后一条巷道,眼前豁然开朗。
村子中央,是一个相对空旷的广场。广场的中央,并非祠堂或祭坛,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洞!坑洞的边缘,矗立着八根雕刻着狰狞兽首、缠绕着粗大锁链的青铜巨柱!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垂入坑洞的黑暗之中,不知连接着什么。
最令人心悸的是,坑洞的上方,悬浮着一颗足有磨盘大小、缓缓旋转的暗红色晶体!它呈现出不规则的多面体形状,内部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流淌、沸腾,散发出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甜杏异香和强大的、混乱扭曲的能量波动!晶体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血管般凸起的“非命”符文,每一个符文都在明灭不定地闪烁着幽光。无数道肉眼可见的、淡红色的能量流,正从坑洞深处、从那些锁链上、甚至从整个村子的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被吸入这颗巨大的晶体之中!
而在坑洞的边缘,背对着他们,静静站立着一个身影。
那人身形高大,穿着一身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看不出原色的残破铠甲,铠甲的风格古老而狰狞,带着浓烈的战场杀伐气息。他披散着灰白的长发,一动不动,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但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的死寂气息和令人灵魂战栗的凶戾威压,正以他为中心,弥漫在整个广场!
武明川的脚步猛地顿住,独眼死死盯着那个背影,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长枪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一个名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刻骨的恨意:
“血…衣…侯?!”
那背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灰白的长发无风自动。一股更加冰冷、更加绝望、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无声无息地笼罩了整个广场。李昭然只觉得文宫剧震,那道白衣虚影第一次显露出如此清晰的凝重姿态,手中无形的剑锋,似乎已遥指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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