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上的晨光总带着种剔透的冷，像被冰雪滤过，落在绝壁的青黑岩石上，将那些奇异的符文照得愈发清晰。逍遥子盘膝坐在冰碛石上，面前摊着那张拓印了符文的麻纸，指尖悬在“斗”宿对应的纹路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崖下的风比昨日更急了些，卷着细碎的雪粒掠过耳畔，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某种古老的低语。他想起昨日黄昏，当青铜小鼎嵌入岩壁凹陷时，那些符文曾随着星轨转动，而此刻日光下的纹路却凝固如死，仿佛只是些无意义的刻痕。
“是了，”逍遥子轻声自语，指尖终于落下，沿着符文的曲线缓缓滑动，“这些纹路本就不是静止的，需得应时而变。”他从行囊里取出那卷《周天星图》，将拓印的符文与图上的星轨一一比对，果然发现符文的转折处，恰好对应着北斗七星每年西移的角度——那是岁差引起的星象变化，寻常江湖人不知，唯有精研天文的学者才懂其中玄妙。
指尖的内力随着纹路流转，起初只是极细微的试探，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当内力触及“牛”宿符文时，绝壁突然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动，岩壁上的冰层簌簌落下几片，露出更多藏在下面的纹路。这些新显露的纹路与拓印上的线条相连，竟组成了一幅完整的北斗星图，只是勺柄的末端，比寻常星图多了一道弯曲的弧线。
逍遥子心中一动。他曾在洛阳旧书铺见过一本《甘石星经》，里面记载着战国时的星象，那时的北斗勺柄确实有这样一道弯曲，只是随着岁月流逝，星象渐移，这道弧线便从后世的星图中消失了。“原来如此，”他恍然，“这些符文记录的，是上古的星象。”
内力继续深入，顺着那道弯曲的弧线流转。崖下的风声忽然变了调，原本杂乱的呼啸渐渐变得规律，像是有人在吹奏骨笛，高低起伏间，竟与他体内的内力频率隐隐相合。逍遥子闭上眼，任由这股共鸣牵引着气息，丹田内的内力如潮汐般涨落，每一次起伏，都让绝壁的震动更明显一分。
他忽然想起段思平。那家伙在龙门渡曾说，武道的极致是“与天地共鸣”，当时只当是少年意气，此刻在这天山绝壁前，竟真的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不是内力的强行突破，而是像水滴汇入江河，自然而然地融入某种更宏大的韵律。
“嗡——”
当内力流转到最后一道符文时，整个绝壁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冰层下的青黑岩石透出淡淡的青光，那些符文如活过来一般，在岩石上缓缓游走，留下转瞬即逝的光痕。逍遥子睁开眼，看到光痕组成的星图正在缓缓旋转，而旋转的中心，正是那道弯曲的弧线末端，那里的青光最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石而出。
风里的“骨笛声”越来越急，崖下的积雪开始不规则地跳动，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动。逍遥子忽然察觉到不对，这些符文引动的气场变化，已超出了他的掌控——内力在经脉里冲撞，像是要挣脱束缚，而绝壁的震动正沿着山体蔓延，远处的冰川传来“咔嚓”的断裂声，那是雪崩的前兆。
他立刻收束内力，指尖离开符文的刹那，所有异象戛然而止。青光褪去，风声恢复杂乱，只有绝壁上的冰面还留着几道新的裂痕，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逍遥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才发现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湿，在寒风中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操之过急了。”他苦笑一声，将拓印的麻纸小心折好。这些上古符文蕴含的力量，比他想象的更庞大，就像试图用手指拨动星辰，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他想起那卷《周天星图》的序言：“天地有常，过犹不及。”此刻才算真正明白其中深意。
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在绝壁上投下移动的光斑，符文在光影中明明灭灭，像是在诉说着被遗忘的秘密。逍遥子重新盘膝坐好，这次没有运起内力，只是静静观察着符文在日光下的变化。他发现当光斑移过“虚”“危”二宿时，岩石的温度会微微升高，而移过“室”“壁”二宿时，又会变得比周围的冰更冷。
“是阴阳二气的流转。”逍遥子恍然大悟。这些符文不仅记录星象，更标注着天地间阴阳二气的运行轨迹——阳气盛处则温，阴气盛处则寒，而那道弯曲的弧线，正是阴阳交汇的临界点，也就是古籍中所说的“天地之隙”。
他想起段思平追寻的“破碎虚空”，想起赵匡胤在战场上的“势”，忽然觉得这三者或许本是一体。所谓“破碎”，并非蛮力打破，而是找到阴阳交汇的“隙”；所谓“势”，便是顺应阴阳流转的规律。就像此刻的符文，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合天地大道。
崖下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是迁徙的候鸟从南方飞来，落在绝壁的岩缝里啄食残留的草籽。逍遥子望着那些灵动的身影，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参悟太过刻意，就像试图用规矩框住流水，用绳索束缚风。
他站起身，将青铜小鼎和拓印麻纸收入行囊，素色的袍角在风中轻轻摆动。不再去看那些符文，而是顺着山脊往更高处走去。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轻响，远处的冰川在阳光下泛着蓝光，一切都回归了自然的本貌。
走到垭口时，逍遥子回头望了一眼那道绝壁。符文已重新隐入冰层，看不出丝毫异常，仿佛只是道普通的山崖。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当他不再刻意解读时，那些纹路反而在心里变得清晰，像刻在骨头上的印记，随着呼吸与心跳，缓缓流转。
风里又传来那极细微的嗡鸣，这次不再是警示，而是像种温柔的呼应。逍遥子笑了笑，加快脚步，身影渐渐消失在天山的风雪里。他不知道下一次解开符文的契机何时出现，但他明白，真正的参悟不在纸上，不在石上，而在这一步步的行走里，在与天地的呼吸相和中。
阳光越升越高，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雪地上，像一道淡淡的符文，与远处绝壁上的印记遥相呼应，无声地诉说着天地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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