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脉的雪线像一道凝固的浪涛，将天空与大地分割成截然不同的两界。段思平牵着那匹从吐蕃部落换来的牦牛，站在一处背风的山坳里，呵出的白汽在凛冽的寒风中瞬间消散。他解开行囊，取出那张用牦牛皮鞣制的古地图，羊皮在风中微微颤动，上面用朱砂勾勒的星轨图案，在雪地反射的天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这是他翻越唐古拉山口后的第七日。沿途的牧民曾劝他开春再进山，说昆仑的冬天是“天神发怒”，风雪能活吞骆驼，可引星佩在行囊里持续发烫的触感，让他无法停下脚步——老巫祝临终前塞给他的那半块青铜片，与地图角落的凹槽严丝合缝，而青铜片内侧的纹路，分明指向雪线以上的某座无名山峰。
耗牛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的热气在鬃毛上凝成白霜。段思平拍了拍牛颈，将最后一块青稞饼掰碎喂给它。这匹耗牛跟着他走了一千里，此刻眼底的疲惫比他更甚。“再坚持几日，”他轻声道，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找到地方，就让你好好歇着。”
地图上标注的路径在雪线以上变得模糊，朱砂线条像被顽童揉过的棉线，歪歪扭扭地指向云雾深处。段思平将羊皮地图贴身藏好，换上吐蕃牧民赠予的牦牛皮靴，靴底的防滑毛在结冰的岩石上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引星佩的温度越来越高，贴在胸口竟有些灼人，他知道，离地图上标注的“星落之谷”不远了。
行至一处狭窄的山脊时，风雪忽然变大。雪粒打在脸上像细小的冰碴，能见度不足丈许。段思平不得不停下脚步，躲在一块巨大的冰碛石后避风。石缝里渗出的冰水顺着岩壁流下，在他脚边凝成冰锥，晶莹剔透的样子让他想起阿萝生前最喜欢的冰花簪。
他摸出怀中的青铜片，借着从云缝里漏下的微光细看。片上的北斗星轨末端，有个极小的三角形标记，与老巫祝口述的“虚空之痕”方位完全吻合。去年在嵩山祭坛，那道短暂出现的裂缝曾让他体内的内力剧烈波动，而此刻引星佩传来的震颤，竟与当时的感觉有七分相似——仿佛地底有某种力量在呼应，像沉睡的巨兽在翻身。
风雪稍歇时，段思平继续上行。山路渐渐陡峭，有些地方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他的指尖被冻得发紫，抓住岩石的刹那，冰层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格外清晰。忽然，脚下的积雪坍塌，他下意识地抓住身旁的冰棱，整个人悬空在陡峭的崖壁上。
牦牛在崖边焦躁地嘶鸣，前蹄不断刨着雪。段思平稳住心神，借着引星佩传来的方向感，发现左手边的崖壁上有个不起眼的凹洞，洞口被积雪覆盖，只露出一角黑色的岩石——那岩石的色泽与周围的冰碛石截然不同，像是人为打磨过的。
他用脚尖在崖壁上找到着力点，缓缓挪向凹洞。洞口比想象中宽敞，弯腰进去后，一股干燥的暖意扑面而来，与洞外的酷寒判若两个世界。洞壁上布满了模糊的刻痕，仔细辨认，竟是些与青铜片上相似的星轨图案，只是线条更古老，带着被岁月侵蚀的斑驳。
引星佩在此时剧烈发烫，几乎要挣脱衣襟。段思平顺着刻痕延伸的方向往里走，洞穴渐渐开阔，尽头竟有一道天然形成的石门，门楣上的积雪下，隐约可见三个篆字：“归墟境”。
他伸出冻得僵硬的手，轻轻触碰石门。指尖落下的瞬间，门楣上的积雪簌簌滑落，露出更多的刻痕。这些刻痕组成的图案，与嵩山祭坛的星图隐隐呼应，却又多了几分流动的韵律，仿佛星轨在缓缓转动。段思平忽然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山洞，而是上古先民观测星象的场所，而“归墟境”三个字，或许就是“破碎虚空”传说的源头。
石门紧闭，无论他用多少力气都无法推开。段思平靠着门坐下，从行囊里取出最后一小袋酥油，就着雪块慢慢吞咽。酥油的热量在体内缓缓散开，他开始运起一阳指的内力，试图感应石门后的动静。当内力流转到胸口时，引星佩忽然爆发出一阵柔和的光，光芒透过衣襟，在石门上投射出与青铜片完全一致的星轨图案。
奇迹在此时发生。石门上的刻痕被光芒照亮，仿佛活了过来，顺着星轨的走向缓缓移动。随着刻痕的归位，石门发出沉闷的声响，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里透出的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温润的白光，像月光被压缩成了实质。
段思平站起身，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知道，门后或许就是他追寻的答案，但此刻内心却出奇地平静。就像去年在龙门渡面对厉百川的毒雾时，就像在黑风寨接过老巫祝的青铜片时，某种使命感压过了好奇，让他的每一步都异常坚定。
他回头望了一眼洞口，耗牛的身影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那道白光之中。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的声响被风雪吞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洞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余晖给雪峰镀上一层金红。耗牛安静地站在崖边，啃着从行囊里散落的青稞，偶尔抬眼望向石门的方向，仿佛在等待主人归来。昆仑的风雪再次扬起，将洞口的痕迹彻底覆盖，只留下引星佩消失的位置，雪地上有一块淡淡的印记，像颗坠落的星辰。
段思平不知道门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这趟旅程会耗费多少时日。但他握着青铜片的手很稳，体内的内力随着石门后的光芒缓缓流转，仿佛与某种古老的力量达成了共鸣。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秘境深处，他离“破碎虚空”的真相，又近了一步。而洞外的风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呼啸，守护着这个藏在昆仑雪岭中的秘密，如同守护着一个跨越千年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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