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咱们把时间往回拨,狠狠拨到四千年前。
闭上眼想象一下:那年的雨,下疯了。
不是那种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也不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阵雨。是那种天像漏了个窟窿,灰蒙蒙、无边无际的水幕,连着几个月往大地上倒。雨水全灌进黄河里,黄河哪受得了这个?它瞬间从一条河变成了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撞开河岸,吞掉平原,淹没丘陵,连山脚下的那些小村落都不放过。
男人们站在齐腰深、发臭的水里,挥舞着石铲和木耒(lěi),拼命加高那圈可怜巴巴的土围子,指甲缝里全是泥。女人们抱着哇哇哭的孩子和家里最后的几件陶罐,缩在随时会塌的半地穴房子最高处,眼神空洞。水面上漂着东西:散开的草棚屋顶、裂开的陶瓮,有时候,是认识的人。
这不是我编的场景。这是公元前2000年左右,华北平原上无数个部落正在经历的、活生生的地狱模式。
一、全世界的老祖宗,好像约好了
有意思的是,关于“一场差点灭了全人类的大洪水”这事儿,好像不是咱中国人自己在家瞎琢磨。
你要是翻开古苏美尔人的泥板,上面刻着《吉尔伽美什史诗》:英雄乌特纳比西丁听了神的悄悄话,造了条大船,把家人和动物都塞进去,在一场淹没世界的大洪水中活了下来。
再看《圣经》,诺亚方舟的故事家喻户晓:上帝看人世间太坏,降下四十天大雨,只有好心的诺亚一家子得了救。
希腊神话也没缺席:宙斯用洪水惩罚人类,只剩下普罗米修斯的儿子儿媳,他俩往后扔石头,石头变成新的人类。
你再去翻翻印度、玛雅,甚至咱们中国好些少数民族的创世古歌,里头准能找到一个“大洪水 - 少数幸存者 - 重新开始”的经典剧情。
(《尚书·尧典》里说:“汤汤(shāng shāng)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这“汤汤”就是水大势急的样子,描绘的也是这番景象。)
这就奇了怪了。这些古时候八竿子打不着的文明,为啥祖宗传下来的故事里,都有这么一出?
是大家脑回路一样,都爱做同样的噩梦?还是说……他们的老祖先,可能真的在各自老家,经历过某种刻骨铭心、类似灭顶之灾的共同记忆?
二、科学上场:给神话“验验伤”
这时候,科学跑出来给我们递了个显微镜。
地质学家和气候学家们可没闲着。他们钻取极地的冰芯,研究古老湖泊的沉积物,分析里面的花粉孢子,甚至看树木的年轮。结果发现:大概在公元前2200年到前1900年这几百年里,整个地球的气候,好像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冷颤”。
简单说,就是全球很多地方,变得又冷又干。但注意啊,这是大趋势、长周期。具体到某个地方,特别是受季风影响的地儿,这种全球性的气候“抽风”,很可能表现为极端天气跟开了闸似的猛增——比如,某些年份的降雨量,会反常地爆表。
所以,神话里那种“淹没全世界”的大洪水,可能不是指整个地球同时变成游泳池。更可能是,在那个气候异常动荡的时代,不同的大河流域文明,先后遭遇了各自版本的特大洪灾。这种灾难对刚刚起步、靠天吃饭的早期农业社会来说,打击绝对是毁灭性的,足够成为一代代人嘴里“开天辟地”级的大事件。
那么,问题来了:华夏版的这场大洪水,除了老祖宗口口相传,有没有点“实锤”证据?
三、挖地三尺,洪水自己“招了”
当然有!而且证据就埋在咱们脚底下的土里。
第一个证据:黄河的“黑历史”。
今天的黄河是“地上河”,河床比两岸还高。但在四千年前,它可比现在“狂野”一百倍。地质学家通过钻探发现,就在咱们说的这个时期,黄河下游有过多次极其剧烈的大改道和大泛滥。古河道的遗迹像一道道巨大的伤疤,藏在地下。这说明啥?说明当时的黄河根本没个正形,它像条狂舞的鞭子,今天往东甩,明天往西抽,流到哪儿,哪儿就成一片汪洋。
第二个证据:被瞬间定格的悲剧。
在青海的喇家遗址,考古学家挖出了比任何神话都残酷的画面。一个普通的史前村落,可能因为地震或者直接的洪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泥石流瞬间吞噬。最让人揪心的是,在一个倒塌的屋子里,一位母亲至死都紧紧抱着她的孩子,试图用身体挡住一切。灾难来得太快,快到他们保持这个姿势,被淤泥瞬间密封,像时间胶囊一样,保存了整整四千年。这就是洪水最冰冷、最直接的物证。
第三个证据:气候的“日记本”。
科学家还能从黄土高原一层一层的土里“读”出历史。湿润时期会形成特定的古土壤层,干冷时期就是黄土层。在对应夏朝初期的那层土里,他们发现了气候剧烈波动的痕迹。同时,对当时古湖泊的研究也表明,湖面面积有过突然的、大幅的扩张。这些就像大自然自己写的日记,告诉我们:那个年代,水不仅多,而且来得猛、来得邪乎。
把这些零零散散的证据像拼图一样拼起来,图景就清晰了:公元前2000年上下的黄河流域,特别是中下游,正处在一个洪水像家常便饭、河道肆意乱窜、自然环境极端恶劣的“地狱难度”副本里。
四、当竹简上的字,遇上地质锤的响
好了,现在我们一手拿着《尚书》、《孟子》上的记载,一手握着地质锤砸出来的证据。
《孟子·滕文公下》写得明白:“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尧那时候,洪水横流,在中原大地到处泛滥。)
以前觉得,这可能是古人写文章夸张。但现在,地质学的证据“当当”地响,居然和竹简上的文字,产生了跨越时空的奇妙共振。
神话里那场模糊的“灭世洪水”,忽然有了坚实的大地作为舞台背景。 它可能不是一夜间淹没全球,但绝对是持续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反反复复、让所有部落活不下去的超级生态灾难。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禹要干的,压根不是什么普通的修渠挖河。他是在带领整个文明,在一场终极环境大考里,赌上全族的命运,寻找唯一的生路。治水,从一个技术活儿,直接飙升为关乎文明存续的终极命题。
在这种级别的灾难面前,过去部落各扫门前雪、垒个小土墙把自己围起来的那套,彻底失灵了。你必须有人能摆平上下游所有部落的利益争吵,画出整个流域的疏导蓝图;必须能跨部落调动成千上万的人力和粮食,进行史诗级别的大协作;必须有一个说了就算、绝对权威的指挥中心,去执行一项可能持续一代人时间的超级工程。
洪水,在它疯狂摧毁的同时,竟然也以一种残酷到极致的方式,当起了“催产婆”——它硬生生地“催生”出了一种全新的、能够超越血缘部落、进行大规模组织和管理的玩意儿,那就是早期国家的雏形。
所以,当各个部落推举鲧出来治水时,他们推举的不仅是一个技术负责人。他们是在绝望中,把对一种新秩序、一个新世界的全部期望,都压在了这个人肩上。虽然,这位第一任“总工程师”,即将迎来一场惨烈的败局。
好了,舞台搭好了,背景音乐(雷鸣暴雨)也放到最大声了。该主角登场了。第一个走上这个史上最难考场的,就是鲧。他挽起袖子,选择了当时人们认为最靠谱的路子——堵。筑高墙,修大坝,想用人力硬刚天灾。九年,他拼尽了所有。可结果呢?下一章,咱们就去羽山脚下,看看这位悲情英雄,究竟是怎么倒下,而他的倒下,又为何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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