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过年的时候,青萍终于清闲了下来。一来她被蛇妖咬伤后,余毒未清,世雄本就不忍心她太过操劳,凡出外勤的工作都尽量不让她做,甚至把原本的文字工作都交给了仁杰。但青萍是个闲不住的性格,总要找些工作来替师父分忧;再来博然书铺的案子后,朝廷开始集体休沐,就是放年假。
青萍终于可以放松地休息了,这让她和大叶都十分开心。
青萍把头枕在大叶的腿上,大叶一边给她喂葡萄,一边又剥桔子皮,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围在床上聊着天,好像回到了在金陵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外面虽飘着雪花,但屋里烧着碳炉,暖哄哄的忍人困顿。
大叶问:“小姐,都放假了,咱们不回金陵吗?”
青萍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嘟囔着回她道:“回什么金陵?早半个月我就给哥哥和母亲写了信,说咱们不回金陵了,就在长安过年。”说着,吐了葡萄籽和葡萄皮,“再说,谁知道过年会不会有工作呢?师父需要我,我可不能在他需要我的时候不在呀!”
大叶毫不留情地拆穿她道:“我看,你是为了躲尤公子才不回去的吧?你为了躲他,连夫人和大公子都不见了,关你师父什么事了。”
青萍也不在意,嘴里哼着曲子,道:“反正天高皇帝远,谁能奈我何?”
正得意着,外面一声轻咳,又听一声叩门声,“青萍可在么?”赫然是詹世雄。
青萍吓得翻身下床来,整理了一下衣裙,又让大叶看自己的发髻妆容是否整洁,忙手忙脚地收拾了一通,才过去开了门,将世雄迎了进来。
世雄进了屋,青萍就立刻行了一礼,道:“不知师父驾临,有失远迎,请师父恕罪!”
世雄道:“自你病了,哪天我不过来两三趟,今天来得迟了些,你倒拽起戏文里的词儿了?”
青萍陪着笑脸,请师父上坐,又去洗了手,让大叶把师父喜欢喝的黑茶饼端出来,亲自剪了,斟了茶递过去,道:“徒弟不中用,没给师父尽孝,倒连累师父您每日辛苦来看我、照顾我。幸好现在徒弟我都大好了,那前些日子没尽的礼数,没全的礼貌,可不都得找补回来吗?”
世雄点头,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一个?”
青萍眨了眨眼睛,“师父,我怎么觉得这是大师兄常说的台词儿?您突然拿来说,我还挺不习惯的呢。”说着,又让大叶把床头的蜜炙核桃和绿豆酥饼端过来,摆在了桌子上给师父慢慢享用,“嗯……师父,您先说好消息吧。”
世雄呷了一口茶,道:“羽林卫年终考核已毕,正式任命你为羽林卫从事官,从五品官职。”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绫卷轴,随意地递给青萍,“这是任职文书,你看看吧。”
“对了,腰牌,官服那些东西,你明日去羽林卫值房领回就是了,”世雄捻了一个核桃,嚼了嚼,摇头道:“这核桃炙得不错,又酥又香,就是太甜了。”
青萍展开那卷轴,一字一句地读着:佐升羽林卫士兵王青萍为羽林卫从事官,从五品官衔,特此钦令!
唐时对女子为官没有限制,但这对个人来说毕竟仍是特殊的荣誉。大叶在旁边听着,早已激动得眼泛泪光,一双手在胸前篡着,恨不能给那任职令下跪的模样。青萍虽也心潮起伏,面上仍保持着镇定。
随后,青萍将那任职文书仔细收起,整肃了衣衫,朝世雄郑重地下跪,叩头道:“多谢师父的教导之恩!没有师父,就没有青萍的今日。此恩此情,青萍永铭于心。青萍除了感谢师父,还是感谢!”
世雄才扶起青萍,吩咐她坐下,就听她轻声问道:“那仁杰呢?”
“哦,我忘了告诉你,”世雄坐了回去,拈起一块点心,又开始吃点心喝茶,“仁杰也升了从事官,也是从五品。不过呢,你的权限大些。你大师兄帮你申请的,在长安任何地方,包括宫中佩刀行走——这可是中郎将才有的待遇,你,独一份哦。”
青萍愣了一愣,回过神来,无奈地笑道:“师父,这算什么权限,无非是方便办案罢了。被您一说,好像挺了不起似的。”
世雄摇头,“子龙在武昭仪那里帮你争取这个权限的时候,我也纳闷呢。出来那小子说,是怕你和仁杰同一官阶,你不痛快……”
青萍道:“我跟仁杰同一天拜的师父,但仁杰很多地方确实有天分,比如易容术就是一绝,做事细致周到,他胜我许多,就算官职比我高,我也认的。哪会不痛快。”
世雄点头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自有你优秀的地方,只是青萍,官场终究是男子的天下,仁杰是男儿,日后……总之,你相信为师是处处替你着想的。”
青萍道:“是,师父!既入师门,我就尊师父如父亲一般,绝无二心的。青萍的事,全凭师父筹谋决定。”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青萍才想起来,问道:“师父,你的另一个坏消息是什么呢?”
世雄道:“哦,也没什么,就是你哥哥写了一封信给我,叫你立刻动身回金陵家中过年。”
青萍本来已经安坐了下来,听到世雄的话,立刻站了起来,“师父,那可不行啊!我听人说,长安不同别的地方,皇城!一到过年,案子啦、事情啦,人情世故的事情都格外地多。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呢?师父需要我的时候,我居然不在。刚升了职就这么任性,不好吧?”
世雄点头道:“也是,徒儿,就冲你沏的茶这么对为师的口味,我也不舍得你回金陵去。只是呢,你哥哥有句话说得我无法应对,你是有婚约的人,年纪也一天大似一天了,难道就一直这么拖着么?”
师父的话虽然只是点到为止,但还是令青萍苦恼万分。这天晚上的晚饭青萍就没有吃,一直枯坐到掌灯了,还在那里发呆。
子龙听说了,也不过来劝,只说让她一个人呆着就好,叫大叶守着门,不要人进来打扰她。
到了第三日,正好是冬至,长安实行包饺子。子龙和青萍虽是南方人,也爱凑热闹,跟着世雄和烟霞一起学着包饺子。
一屋子人正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外面有人报说,有湖州来的尤公子求见青萍小姐。
子龙看了一眼呆住的青萍,吩咐道:“把客人领进来吧。”
小一年未见,尤公子清瘦了些,见了青萍,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堆了起来。大叶叹气道:“我道他瘦了能好看些,这一笑起来,简直一点儿没变!”
子龙也叹气道:“唉,冤家又来了!”
尤公子风尘仆仆地赶来长安,随身带了三大马车的礼物,单是卸车都卸了大半天,把子龙的库房都堆满了。
青萍问他道:“这些都是什么东西?”
“那些是我娘给你新置的四季的衣裳,那些是按照时新的样式打的首饰什么的,还有我爹让带的湖州的特产。还有那几箱子都是我积年攒下的宝贝,书画玉器,值钱着那!你在京城里做官,以后在官场走动,不得打点人际关系吗?我都给你预备好了!”尤公子一脸的大聪明样儿,看得子龙牙根痒痒。
长安重视冬至,是因为这是新年到来的前奏。既是远方的客到,煮了饺子,自然又添了好些菜,老圈儿又打开了一坛子酒,准备完全按照北方的习俗过冬至。
可吃饭的时候,子龙沉着一张脸,青萍也没有笑脸,其他人稍微架起的微笑,生生地被压了下去,气氛压抑极了。
两桌子人几乎默不作声地各吃了一大碗饺子,扒拉了好多菜,又默契地饮了一盅酒,就纷纷起身离席了。
饭毕,世雄等人就带着青萍穿过“守义门”回去了,留下尤公子和子龙还坐着。
尤公子问道:“詹大人、青萍他们怎么都走了?”
子龙淡淡地道:“但凡过节,都在我府里吃,因为老圈儿请的厨子在我这边府里,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了。”
尤公子点头道:“哦,我明白了,青萍平时也住在那边詹大人的府上。”
子龙道:“青萍是我师父的高徒,自然是住那边的。她一个未出阁的高门千金,难道住在我这里吗?”
尤公子道:“子龙兄,你是一等一的人才,人中俊杰,我都听说了,‘无忧公子’名动天下!威武霸气,厉害呀!对了,我还听说,令慈已经帮你重新议了亲,是太子少师上官仪的外孙女,新任吏部侍郎崔武旭的女儿崔锦绣,好亲事啊!子龙兄,我可是非常羡慕你那!”
子龙不语。心里气他怎么身在湖州,消息居然这么灵通,什么犄角旮旯的消息他都知道。
尤公子又道:“想来是詹将军那里人多,没有地方住了,才将我安置在小詹将军府上的吧?”
子龙喊了老圈儿过来,道:“带尤公子去西边最好的那间厢房里歇息吧。”
老圈儿回道:“是,老奴已经亲自去收拾好了,尤公子请吧。”
尤公子好似还意犹未尽,但看着子龙沉默寡言的模样,终究忍住了,没再聒噪,随着老圈儿走了。
子龙握着拳头想了半天,实在想不出报复尤公子、又不惹恼青萍的好计策,只好恨恨地也去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洋洋洒洒下了一场雪,尤公子的兴致特别好,听人说京郊的梅花开了一大片,就约着青萍一起去赏梅。
子龙说闲在家里无事,便亲自驾了马车送他们去西郊。到了西郊,果然看见一大片梅树林,迎着雪绽放花蕊,像是偏要跟严寒的天气对着干似的。还没靠近,清冽的梅花香气就随风拂来。
南方也有雪,可不似北方的这么盛大,也没有梅花这样红艳艳傲雪绽放几十亩地的盛况,大叶,老圈儿,还有尤公子的两个随从都稀奇得很。子龙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美景,不由得出口称赞道:“梅花不负盛名,果然是高洁雅士,清姿雅骨,单是这梅香如此幽然,沁人肺腑却不没有取悦之意,一点儿都不落俗套。”
尤公子个子高,跑着去找好看的梅枝,说要折了给青萍回去插在瓶子里。
大家都兴趣盎然,子龙看青萍,唯独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正待要开口询问,只听见青萍道:“我要与尤公子说一些重要的话,等一下你们稍微回避一下吧。”
她这话是对大叶说的,但眼睛却看着子龙,子龙略一点头,就往梅林深处走去了。
过了不久,只见尤公子兴冲冲跑了回来,手里举着两大枝梅花枝子,乐颠颠地举着给青萍看。
大叶接了过去,赞道:“这两枝老梅选得好,回去插在瓶子里,过个十天半月的也还香呢。”
青萍淡淡地道:“这梅林虽大,长安的人也多,今天你摘一枝,明天我摘一枝,很快这梅花就被摘秃噜了,哪里还有梅花可赏呢?”
尤公子待要分辩,青萍又道:“摘也摘了,就罢了吧,大叶,你去问问这片林子是谁家的,给看园子的留些钱吧,莫让他被主人责骂了。”
尤公子弯了嘴角,笑着说道:“还是你考虑得周全,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一边说,一边又帮青萍整理披风,“果然是做了五品官的,考虑问题,跟我们平头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尤公子,我们退婚吧,”青萍看着他,冷静地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往常不管什么情况,她虽然脸上不悦,心中不喜,也从未说过退婚的话。虽然尤公子怕她说出退婚二字,待今日终于亲耳听到青萍说出来,心中反倒坦然,好似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胀胀地,十分地不舒服……
尤公子的身子微微一滞,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却仍努力维持着温和的神情。沉默了片刻,他轻声道:“青萍,我虽是一个粗人,却也看得出你与詹公子之间的情意。若你真心属意于他,我……我愿成全你们。”
他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放心,回金陵后我会亲自向两家长辈说明,绝不让你为难。只盼你今后,今后……能得偿所愿,平安喜乐。”
青萍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梅林深处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声音平静得近乎无情:“尤公子误会了。我与詹公子……也不会有结果。”
尤公子怔住,问道:“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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