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宝的傻笑与远处逐渐平息的喊杀哀嚎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突兀。
陆寅看着自己的双手,对自己这副新身体的各方面机能都很满意。
“大宝,咱们走。”
他拉着还在看热闹的袁宝准备先离开这个是非地。
刚转身,几道身影就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为首的正是刚才在人群中大杀四方的那个光膀子大汉。
雨水顺着他虬结的肌肉滑落,胸口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腹部。
他身后跟着几个拎着扁担木棍的苦力,一个个都带着伤,但气势正盛。
工头没看地上躺着的几个倒霉蛋,一双牛眼直勾勾盯着陆寅。
他上下打量着陆寅这副精瘦的身板,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娃儿,叫啥子名字?”
一口浓重的川渝口音。
陆寅没有立刻回答,他也在评估对方。
这工头身上有股血腥气,是真正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味道,比码头上这些混混要浓烈得多。
“陆寅。”
他声音平静。
“陆寅?”
工头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齿,
“刚才那几下子,耍得可以嘛。哪个师傅教的?”
他一边说,一边用脚尖踢了踢地上那个被陆寅一膝盖顶得吐白沫的喽啰。
那个人还在抽搐。
“没人教,瞎打的。”
陆寅回答得滴水不漏,他目前对这个时代环境全然陌生,只能慎之又慎。
“瞎打?”
工头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你娃儿瞎打,能一招夺刀断手?骗鬼哦。”
他显然不信。
不过他也没再追问,而是把视线转向了角落里唯一还站着的那个小头目。
那小头目早就吓得腿软了,裤裆里一片湿漉,散发着骚臭。
他看见那工头走过去,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豹哥饶命!豹哥饶命啊!”
工头抬起脚,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在泥水里来回碾了碾。
“狗日里,排帮就派你这种软脚虾来扫场子?”
他的声音里满是鄙夷。
“回去给你家老板捎个话,龟儿子想扫我们袍哥会的场子,人要带够。再派你们这几个瓜娃子来,老子把他脑壳都拧下来!”
说完,他一脚将那小头目踹翻在地。
“滚!”
小头目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里。
处理完杂鱼,工头这才重新看向陆寅。
他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两块亮闪闪的袁大头丢了过去。
“拿着,这个算你们兄弟伙的赏钱。打得不错,是块好料。”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两块银元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陆寅脚边。
袁宝咧嘴一乐,抹了把鼻涕就要蹲下去捡,却被陆寅一把拉住。
袁宝不解,转过头傻愣愣看着陆寅。
陆寅却连看都没看那两块银元。
“谢………谢豹哥。”他一拱手,学着刚才那人这么叫他,“我兄弟二人只为自保,不敢邀功。”
随即拉起袁宝,又道,“豹哥,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那工头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陆寅会是这个反应。
这两块袁大头,够普通苦力干一个月了。
这小子居然看都不看一眼?
“好嘛,回去休息嘛,明天码头还有活路。”
工头摆了摆手,脸上的表情有些玩味,“瘦子,我看好你哦。”
陆寅没再多话,带着袁宝,跨过地上东倒西歪的喽啰,走出了江东码头的大门。
“上下工当心点,那个是湘西排帮,打仗打输了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工头看着两人的背影走出大门,又笑着喊了一句。
这时身后的一个汉子凑上来。
“豹哥,这两个娃儿是上个月来的,瘦的那个叫陆寅,人很老实,不爱说话。壮的那个叫袁宝,是个哈儿,但是力气大的很,一个人能干三个人的工。”
“入帮没得?”
叫豹哥的工头侧头问。
一旁的汉子皱眉摇头,“没得,他们就是每天老老实实做工里。但是今天看那个身手,怕是有点邪门哦。”
“老子看得到,不用你娃说。”
工头捡起地上的两块银元,在手里掂了掂,眼睛眯了起来,“这身板,这手法,绝对不是庄稼把式。老子也没看出来是哪家的路数,怕是哪个老师傅关门带出来的。”
“豹哥,现在洋鬼子那边,还有其他那些帮派泼皮,都盯着咱们码头。你说......会不会是个反草?”
“再看一下。”工头把银元揣回兜里,“这十里洋场,龙蛇混杂。是龙是蛇,总要出来溜溜才晓得。”
.............
雨丝变得细密,陆寅和袁宝一前一后,走在泥泞的石板路上。
袁宝还在为刚才的战果兴奋,蒲扇大的手掌不停在自己肚兜上比划着。
陆寅则全神贯注地观察着这个陌生的世界。
黄包车夫在雨中奔跑,路上的男人大部分是西装或长衫,女人则是以旗袍为主。
几个洋人勾肩搭背从一家酒馆里走出来。
街道两旁是西式洋楼和各种各样的广告牌。
这一切,都和前世记忆里那段屈辱又激荡的历史高度重合。
租界,华人区,泾渭分明。
秩序与混乱,富庶与贫穷,被一条无形的线分割开来。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将看到的景象飞速处理成情报。
巡捕的巡逻路线,街角暗处的乞丐,墙上帮派留下的记号......
这些都是在这个陌生环境生存下去的必要信息。
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繁华的景象逐渐褪去。
高大的洋楼变成了白墙黑瓦的平房,石板路也成了坑洼不平的土路。
空气中雨水和泥土的味道里,混杂了煤烟和馊水味道。
霞光里——
这里是沪上最底层的棚户区之一,数不清的贫苦人家像沙丁鱼一样挤在这里。
袁宝显然对这里熟门熟路,一路走过去,还和几个在屋檐下的街坊憨笑打招呼。
而陆寅,则像一个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外人。
两人最终在一扇破旧的二层小屋前停下。
“爷爷,我们回来了!” 袁宝喊着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很暗,只有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在桌上。
前屋陈设很简单,一张缺了角的方桌,几条长凳,墙角堆着些杂物,散发着草药味。陆寅走进屋子,这具身体的记忆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家。
他穿过前屋,来到后面的小院。
院子不大,就容得下几个木桩,那似乎是平时用来练功的。
“饿了,爷爷,有吃的吗?”
一旁的袁宝摸着肚皮,瓮声瓮气。没有人回答。
二人再次回到前屋,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了一下,方桌旁边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影。
那是个老人,满头白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麻布衫,背脊挺得笔直。
他手里拿着一根黄铜烟杆,正小口小口地嘬着旱烟,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袁宝脸上的憨笑瞬间凝固了,他缩了缩脖子,悄悄躲到陆寅身后。
陆寅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
这个老人身上没有那个工头那种浓烈的杀意,却给他一种更深沉的压迫感。
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不知内里藏着什么。
这就是原主的爷爷?
过了许久,老人终于将烟杆扣下,用脚踩灭还燃着的烟灰。
他缓缓抬起头,一双虎目第一次落在了陆寅身上。
“身上的血腥味,下着雨都闻到了。”
老人的声音沙哑,平淡,不带一丝情绪。
袁宝身子一抖,小声嘟囔:“爷爷,不怪....不怪小阿哥......”
老人没有理会袁宝,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刮过陆寅的身体,从头发丝到脚底板。
“四岁开始练功,教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老人问。
陆寅搜索着原主的记忆碎片,开口回答:“收心,守拙。”
“那你做到了吗?”陆寅沉默。
杀戮是特种兵的本能。
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选择退缩。
老人也不需要他回答,那双刀子一样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他盯着陆寅,一字一句。
“你身上,多了些不该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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