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傍晚，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金晶背着书包，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外婆家的路上。
这一天，对她而言，是崭新生活模式的开端，更让她心头萦绕着一种做了“好事”的轻盈满足感。要不是手机被强制留在了外婆家，她真想立刻给苏曼阿姨发条语音，告诉她：“高苗妹妹比想象中酷多了！”
五点四十，她推开外婆家的门，一股家常菜的暖香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意外的是，苏曼竟然还在，正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帮着择豆角。
“苏曼阿姨？你还没回去啊？”金晶一边换鞋一边问。
苏曼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笑了笑：“等你回来呢。怎么样……今天在学校，还顺利吗？” 她问得含蓄，但金晶立刻明白她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这下可打开了金晶的话匣子。她放下书包，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从自己如何“精准定位”高苗的班级，到如何用“学霸的气场”镇住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女生，再到如何“不着痕迹”地发出午餐邀请。
“你们是没看到，我一出现在她们班门口，那几个小女生立刻就安静了！”金晶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模仿着当时的情景，“我就那么走过去，特别自然地跟高苗说笔记的事，完全没搭理旁边那些人。高苗一开始还有点懵，后来……反正她中午来跟我吃饭了！”
她沉浸在叙述的快感中，着重渲染了自己的“机智”和“策略”，却没有留意到，当她提到高苗在班里被明显孤立、空间被侵占的细节时，苏曼择豆角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清晰的心疼和揪紧。
作为一个母亲，听到女儿在学校的处境，哪怕早有预料，真正被证实的那一刻，心还是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苏曼阿姨，您放心，”金晶终于注意到苏曼的沉默，以为是担心，连忙保证，“我看高苗妹妹就是话少了点，心里明白着呢。以后在学校，我肯定罩着她！”
苏曼勉强笑了笑，点点头：“谢谢你，晶晶。”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涩意。
这时，金晶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向正在厨房炒菜的林淑慧，扬声道：“外婆！我妈今天打电话来了吗？”
厨房里传来林淑慧翻炒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回答：“没有。”
“没有？”金晶眨眨眼，觉得不可思议，“李立舅昨天肯定发朋友圈了啊！这都过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了，我舅难道没看到？看到了能不跟我妈说？”
她又问：“那我舅打电话来了吗？”
“也没有。”林淑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平静无波。
这就太不合理了！金晶皱起眉，一种“剧本不该这么写”的困惑涌上心头。她跑回自己房间，拿出那个被“囚禁”了一天的手机，想要看看李立的朋友圈，却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李立的微信和电话。又跑出来问外婆要了号码，加上微信，发送好友申请。
看着“等待验证”的提示，她急得抓耳挠腮，恨不得立刻打电话过去问个明白。
苏曼看着她那副猴急的样子，不禁失笑：“你急什么？你李立舅再过会儿就该来拿晚饭了，当面问不是更清楚？”
果然，没过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李立的脚步声。他进门先跟林淑慧和苏曼打了招呼，看到金晶，笑着说道：“晶晶回来了？走路上学放学的感觉好吧，路上要是有人欺负你，要跟舅舅说，舅舅给你撑腰！”
金晶心不在焉地应付了两句，立刻切入正题：“李立舅！朋友圈！你昨天发了吗？”
“发了啊！”李立一脸坦然，甚至带着点“就等你问”的意味，掏出手机，“喏，你看，反响还不错呢！”
金晶凑过去一看，那条朋友圈配图是精心拍摄的、色泽诱人的饭菜特写，背景虚化处，还搭了两张外婆在厨房忙活的花絮。文案是：“家有产妇，幸有林姨暖心投喂，手艺绝了，感激不尽！” 下面点赞的人不少，留言也都是羡慕和夸奖。金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卡通头像——她的舅舅陈阳，不仅点了赞，还评论了一个流口水的表情！
“看！我舅点赞了！他还评论了！”金晶指着手机屏幕，更加不解了，“他看到了！那他怎么没动静？也没告诉我妈？”
李立收起手机，也有些纳闷：“是啊，我也奇怪呢。按阳子那性格，看到这个，怎么着也得打电话来八卦一下吧？这悄无声息的，不像他啊。”
李立拿着装好饭菜的保温盒离开后，屋子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安静。金晶挠着头，一脸“案情陷入僵局”的迷茫：“这不对啊……难道我舅转性了？还是我妈给他下了封口令？”
苏曼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着林淑慧把做好的菜端上桌。当她将一盘青菜放在桌上时，无意中瞥见林淑慧的神情。老人正低头摆放着碗筷，动作依旧从容，但那双平日里温和的眼睛里，却似乎少了点什么，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落寞。
那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她本以为，儿女（尤其是陈雪）得知她“不务正业”地拍视频，会立刻跳出来反对、质问，那至少证明他们在意，在关注她的生活。然而，现实却是，儿子看到了，却视若无睹；女儿可能根本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觉得无关紧要，不值得特意来过问。
这种无声无息、仿佛被彻底忽略的平静状态，相较于预期中可能会出现的激烈反对和强烈抗议，反而更让人感到内心深处的不舒服和难以言说的酸楚。她这片小小的、刚刚才开始重新焕发生机与活力的个人天地，在儿女们那广阔无垠、充满无限可能的世界里，是否真的就如同尘埃般渺小，以至于完全可以被忽视，真的就那么微不足道、无足轻重吗？这种疑问和不安，像一根细小的刺，深深地扎在她的心头。
金晶此时仍然深陷于推理过程中那些难以填补的漏洞之中，她的思绪如同被蛛网缠绕，难以挣脱，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外婆脸上那细微而复杂的情绪变化。
与此同时，苏曼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林淑慧那沉默的侧影上，心中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她明白，有些期待在落空的那一刻，竟是如此无声无息，连最基本的声响都没有留下，只剩下心底深处那一抹淡淡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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