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现在甚至都在怀疑，这陈部长虽然远在四九城，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风声？
或者方向明背后向陈部长说了什么？
他看方向明一直就不顺眼。
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觉得所有不顺眼的事情都是他干的，而且会觉得他做的什么事情都值得怀疑，就像疑邻盗斧。
沙瑞金从组织部出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看来回到汉东后的第一件事情，是赶紧让白景文停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陈部长的话不可谓无的放矢，甚至可以理解为勿谓言之不预也！
接着沙瑞金又去了院里。
李院长又是一番敲打。
沙瑞金算是明显看出来了。
真的是谁家的崽谁疼。
看看李院长说的，作为省委书记，要配合好方向明省长的工作，尽快把汉东的经济发展上去。
配合方向明省长的工作？
沙瑞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来趟四九城，晚上陪岳父王老爷子小酌一杯。
酒嘛自然是茅子。
以王家和钟家的关系，钟家又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中加自然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王老爷子端起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了一下，重重叹了口气，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摩挲着，语气里满是唏嘘：
“说起来啊，钟家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侯亮平栽进去，谁都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狠。最让人感慨的还是小艾，那丫头原先看着和侯亮平那么恩爱，做事倒是干脆利落，半点拖泥带水都没有，前脚侯亮平的案子定性，后脚她就把离婚手续办好了。”
他顿了顿，沙瑞金赶紧为他斟上一杯，他仰头喝了半杯，眼底掠过几分复杂：
“老话讲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以前总觉得这话太凉薄，现在看钟小艾这一步，倒也说不上是对是错。钟家这棵大树，好不容易才稳住根基，总不能因为一个侯亮平，再把一大家子都拖下水。只是啊所谓的情分，说断就断，想想还是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唉.........”
沙瑞金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冰凉的杯壁贴着掌心，却压不住心头陡然升起的寒意。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他和侯亮平，说到底都是背靠大树的女婿，如今侯亮平一朝落难，钟家说切割就切割，半点情面不留！
那自己呢？
若是哪天在汉东的棋局里行差踏错，触了组织的红线，王家会不会也这般干脆利落？
老爷子此刻的唏嘘，是感慨钟家的凉薄，还是在不动声色地敲打自己？
他不敢深想。
只觉得杯中的茅子再烈，也暖不透心底的那片寒凉！
自己在汉东的权力博弈里步步为营，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谓的姻亲、所谓的扶持，怕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沙瑞金垂下眼帘，指尖在杯底轻轻转了半圈，缓声开口：“老爷子说得是，钟家这步棋，也是没得选。只是侯亮平这事来得太急，谁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局。”
王老爷子抬眼瞥了他一下，目光沉沉的，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锐利：
“没得选？这世上的路，哪条不是自己选的？侯亮平就是太嫩，没有政治智慧，也不讲究方式方法，摔跟头在所难免。”
他顿了顿，呷了口酒，话锋忽然转了向，“你在汉东，担子重，今非昔比呀，至少现在表面上班子团结是大事，别动不动就想争个高下。方向明能稳住经济大盘，你就多搭把手，这不是让步，是顾全大局，对你也有好处，不管怎么说，你是汉东的省委书记。”
“是啊，今天去了院里和部里，陈部长和李院长也是让我团结方向明同志，说在干部任用上要多听听方向明同志的意见，团结好方向明同志，唉，我才是省委书记，说起来也真是，应该是他这个省长团结在我这个省委书记周围才对吗？唉............”
说起这，沙瑞金也叹气。
在其他人面前不敢说，在老爷子面前一些该说的话他还是会说的。
老爷子站得高，看得远。
自己看不透的问题，老爷子看得透。
王老爷子放下酒杯，目光锐利如鹰，直直射向沙瑞金：“你呀，还是没绕过来这个弯子。我问你，玩政治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等沙瑞金开口，他便斩钉截铁地给出答案：
“是审时度势！势是什么？势是风向，是大局，是院里和部里的态度，是方向明现在能稳住汉东的经济大盘、能让上面放心的底气！”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语气沉了几分，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是省委书记，这话没错。但省委书记不是让你逞匹夫之勇，非要事事压人一头！现在的势，不在你要争的那个‘谁说了算’上，在‘稳’字上！方向明是李院长、陈部长都点了头的人，这就是明晃晃的势，你硬顶着来，不是和他较劲，是和大势较劲！”
老爷子往前倾了倾身子，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千钧：“认清形势，顺着势走，不是认输，是自保，是为了能在汉东继续坐稳你的位置，干你想干的事。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争高低，最后栽跟头的只会是你自己。侯亮平的教训，还不够深刻吗？”
沙瑞金放下酒杯，脸上露出几分愧色：
“老爷子，您这话真是点醒我了。说到底，还是我有些眼高手低，被一时的意气绊住了脚，看问题只盯着省委书记的名分，却没看透眼下汉东的大势。”
他抬手给老爷子续上酒：
“还是您老高屋建瓴，一语就道破了关键。之前我总想着要把班子攥在手里，却忘了审时度势才是根本。您放心，我回去就调整思路，按组织的要求来，全力配合把代表大会的事情办好，把汉东的大局稳住。”
一语点醒梦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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