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空气凝滞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长桌上铺着巨幅的军事地图,上面标注着代表御龙宗三路大军的红色箭头,如同三条毒蛇,正从不同方向朝破晓控制区域扑来。斥候的紧急战报还在源源不断地送来,每一封都让厅内的气氛更加沉重一分。
林枫站在主位,双手撑在桌沿,目光沉静地扫过地图上的每一条路线。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启明”二字的牌匾,那是他接任首领时,苏月如亲手所书。此刻那两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
“中路,由御龙宗三长老‘断岳’龙千钧亲自率领,兵力两万,其中精锐‘龙鳞卫’三千,已过断龙峡前哨。”林枫的手指落在地图中央的峡谷位置,“左路,偏师一万,自东面绕行,意图切断我们与东海沐清音部的联系。右路,八千轻骑,机动性强,目标直指我们的粮草重镇‘望北城’。”
他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今日的天气。
厅内坐着十几人,皆是破晓如今的核心高层。苏月如坐在林枫左手首位,面前摊开着另一份卷宗,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据点兵力、粮草、器械的详细数据。石猛坐在她对面,眉头紧锁,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荆坐在阴影里,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偶尔扫过地图。
“情况很清楚了。”林枫抬起头,目光在众人脸上掠过,“三路齐发,来势汹汹。断岳龙千钧是御龙宗成名百年的宿将,用兵沉稳狠辣。我们不能分兵,分则力弱,必被各个击破。”
“所以你的意思是?”苏月如合上卷宗,抬起眼。她的声音也很平静,但熟悉她的人能听出其中一丝紧绷。
“集中主力,在断龙峡设伏。”林枫的手指重重按在峡谷的标记上,“那里地势险要,两侧山崖高耸,中间通道狭窄。只要我们提前布置,足以将龙千钧的中路大军堵在其中。只要打掉这支主力,左右两路不战自溃。”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交换着眼神,欲言又止。石猛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苏月如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反对。”她说。
林枫看向她,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下文。
“断龙峡确实易守难攻,但正因如此,龙千钧绝不会毫无防备地进去。”苏月如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纤细的手指划过左路和右路的箭头,“你集中主力于断龙峡,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们的东部防线和望北城方向,将无比空虚。”
她的指尖停在望北城的位置。
“望北城囤积着我们三成的粮草、五成的军械,还有从南山脉转移来的三千工匠、万余家属。如果右路那八千轻骑突破防线——甚至不需要突破,只要将其围困,我们就会陷入被动。围城打援,这是龙千钧惯用的伎俩。”
“望北城城墙坚固,守军五千,足以坚守半月。”林枫道。
“前提是那八千轻骑真的只是轻骑。”苏月如的声音提高了一些,“斥候的情报就一定准确吗?如果右路军中混有擅长攻城的‘地龙’部队?如果左路军突然转向,与右路合兵一处?林枫,打仗不能赌。”
“战争本来就是赌。”林枫的声音依旧平稳,“赌的是魄力,是决心。龙千钧用兵求稳,所以他一定会将主力放在中路,左右两路是佯攻,是牵制。只要我们以雷霆之势击溃他的中路,左右两路自然退去。这是最快、伤亡最小的解法。”
“这只是你的判断!”苏月如猛地转身,眼中有了火气,“如果判断错了呢?如果龙千钧这次偏偏不求稳了呢?如果右路那八千轻骑里,就藏着真正的杀招呢?望北城若失,工匠家属被俘,军心立刻就会动摇!我们输不起!”
“正因输不起,才要行险一搏!”林枫的声音也沉了下来,“分兵三路防守,每路都要面对近乎相等的敌人,我们兵力本就处于劣势,结局只会是被慢慢耗死、拖垮!苏月如,这不是江湖械斗,这是战争!战争就要抓主要矛盾,就要敢下重注!”
“可你的重注,押上的是望北城上万条人命!”苏月如的声音带着颤音,“是那些相信我们、跟着我们从各地逃难来的老弱妇孺!”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仿佛有火星迸溅。
石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荆在阴影里微微摇头。
“正因为他们相信我,我才必须做出最有可能带他们活下去的抉择。”林枫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钉进木头里的钉子,“固守,看似稳妥,实则是慢性死亡。集中力量打歼灭战,才有生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我懂!”苏月如胸口起伏,“但我更懂,为将者不能只算战果,还要算人心!算后方!算万一!林枫,你现在是启明尊主,是数万人的倚仗,你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无数生死!你不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只带着我们几个,想冲就冲,想赌就赌!”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议事厅里最后那层维持着体面的薄纱。
林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厅内落针可闻。几位老将领低下头,不敢看两人的表情。石猛握紧了拳头。
“所以,”林枫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冰,“你觉得我现在是‘独断专行’?是拿着大家的性命去‘赌’?”
苏月如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但眼神里的倔强和担忧说明了一切。
长久的沉默。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一朵灯花。
林枫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里面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传令。”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每个人耳边响起,“第一、第二、第三战部,及‘锋锐’‘磐石’两营,即刻集结,由我亲自统率,移师断龙峡。第四、第五战部留守总部,归石猛节制。第六战部及所有后勤、工匠、家属,继续加固望北城防务,由苏月如统领,务必坚守待援。”
他看向苏月如,目光平静无波:“苏长老,望北城,就交给你了。在我击溃龙千钧之前,不容有失。这是军令。”
“林枫!”苏月如脸色煞白。
“执行命令。”林枫转身,不再看她,走向厅外,“一个时辰后,主力开拔。散了吧。”
他的背影挺直,步伐稳定,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
苏月如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地图的边缘,指节泛白。她看着林枫消失的方向,眼中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碎裂开,又一点点冻结成冰。
石猛走到她身边,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压力太大了。”石猛低声道,“四钥共鸣的影响,战事的压力……月如妹子,你别太往心里去。头儿他……他不是那个意思。”
苏月如轻轻拂开石猛的手。
“我明白。”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硬度,“正因为他压力大,正因为他被影响了,我才更不能看着他错。石大哥,传令吧,按他说的做。”
“那你……”
“我去守望北城。”苏月如抬起头,眼中只剩下战士般的冷静和决绝,“他不是要赌吗?好,我陪他赌。但望北城,我不会让它成为他的赌注。它必须守住。”
她卷起地图,转身离开,步伐同样稳定,同样决绝。
石猛看着空荡荡的议事厅,又看了看两人离开的方向,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这叫什么事儿啊!”
夜色浓重,破晓总部在短暂的死寂后,迅速被嘹亮的号角声、急促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所充斥。两支大军,朝着相反的方向,沉默而迅疾地没入黑暗。
林枫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夜风凛冽,吹动他黑色的披风。
他知道苏月如说的有道理。他知道分兵防守是更稳妥的选择。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的决断里,有多少是被体内那四把钥匙日益强烈的共鸣所影响——那种对力量的绝对掌控欲,那种不容置疑的自信,甚至……是傲慢。
但他更知道,时间不在他们这边。御龙宗的清剿之冬才刚刚开始,如果不能尽快打出一次辉煌的胜利,提振日渐低迷的士气,瓦解敌人后续的计划,破晓很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他没有错。
至少,他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他回头望了一眼总部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是苏月如正在调兵遣将,准备驰援望北城。
“等我。”他在心里默念,“等我打赢这一仗,拿下龙千钧,一切都会好起来。你会明白的。”
他转回头,目视前方漆黑的旷野,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
“加速前进!天亮之前,必须抵达断龙峡!”
马蹄声如雷,碾碎了夜晚的宁静,也碾碎了某些原本坚不可摧的东西。
与此同时,望北城。
苏月如站在并不算特别高大的城墙上,望着城外漆黑的原野。寒风呼啸,卷起她鬓角的发丝。城中灯火次第亮起,工匠们在军官的呼喝下,将滚木礌石运上城墙,民夫们扛着沙袋加固城门。一种紧张而不安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她接过副将递来的兵力布防图,就着火把的光仔细查看。手指拂过城墙的每一段,计算着箭矢的密度,滚油的储备,后备队的位置。
“长老,尊主他……真的能及时回援吗?”年轻的副将忍不住低声问,眼中带着忧虑。
苏月如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望向断龙峡的方向。那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风。
“他会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不带一丝涟漪,“但在那之前,望北城只能靠我们自己。传令下去,外松内紧,斥候放出三十里。所有守城物资,清点三遍。从今夜起,我睡在城楼。”
“是!”副将凛然,抱拳退下。
苏月如独自留在城头。寒风更烈了,吹得她衣袍猎猎作响。
她想起很久以前,在栖龙镇外的那个夜晚,林枫也是这样,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走向未知的危险。那时她相信他,毫无保留。
现在,她依然相信他能打赢。但那种毫无保留的信任,似乎在刚才那场争执里,出现了细微的、冰冷的裂痕。
她慢慢握紧了冰冷的城墙垛口。
“林枫,”她对着寒风低语,声音轻得刚出口就被吹散,“这次,你别错。”
夜色如墨,将相隔百里的两人,连同他们各自的决心与隐忧,一同吞没。
战争的齿轮,已经无可挽回地开始转动。而信任的裂痕,一旦产生,便会在血与火的淬炼中,要么弥合如初,要么……彻底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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