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共谋者”这一记无声的道德叩问,如同在会议室每个人心头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余波未平,灵魂的战栗尚未停止,秋菸冉已悄然将分析的透镜,从个体行为的显微镜下抬起,转向了笼罩在所有人之上的、那无形却无处不在的宏观架构。个人的对错善恶固然重要,但若滋生毒素的土壤不变,清除几个毒瘤,终是治标不治本。
指出制度弊端:扭曲的筛选器
投影屏上,标题更新为 “系统层面诊断:逆向淘汰的温床” 。秋菸冉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掌握着制度设计与执行权力的高管,语气如同一位冷静的诊断医生,指向病体的x光片。
“诸位,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一个核心问题,”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逻辑力量,“个体的行为模式,往往是其所处系统环境诱导、筛选甚至逼迫的结果。龙渊当前暴露出的种种乱象,其深层根源,在于一系列关键制度的系统性失灵与价值导向扭曲。”
激光笔的红点落在第一项分析上:“考核与晋升机制的筛选效应”。
“我们现行的绩效考核体系,过度依赖短期、易量化、可视化的‘硬指标’——如项目上线速度、短期营收增长、汇报材料的精美程度、以及……在上级面前的‘能见度’。” 她的语气带着尖锐的批判,“这套体系,无形中鼓励了一种‘汇报文化’而非‘实干文化’。”
屏幕上出现两张对比鲜明的示意图:
“它高效地筛选并晋升了什么样的人?”红点指向左侧,图表上关联着“善于包装成果”、“精于向上管理”、“擅长抢占功劳”等特质,末端赫然是“方既朔”、“张昊”等名字的阴影。
“而它又无形中压制或边缘化了什么样的人?”红点移向右侧,图表关联着“专注解决复杂问题”、“不擅自我宣传”、“成果周期长”、“坚守流程正义”等特质,末端指向“晏昙因”、“李静”等名字。
“这套制度,如同一台设计精密却指针偏差的筛选器,”秋菸冉的声音带着沉痛,“它正在持续地将‘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和‘掠夺者’输送至关键岗位,而将真正的创造者和实干家沉淀甚至排除在核心圈层之外。这是系统层面最致命的‘逆向淘汰’。”
分析信息扭曲:哈哈镜决策
“其次,是信息传递渠道的层级衰减与扭曲。”秋菸冉切换幻灯片,展示出一个典型的金字塔式信息传递模型,每一层都标注着“过滤”、“美化”、“选择性上报”等字样。
“我们的层级汇报制度,本意是提高效率,但在缺乏有效监督和透明文化的情况下,它变成了一个信息失真放大器。”她剖析道,“负面消息被层层截留,风险被刻意淡化,问题被包装成绩效,真实的一线声音在抵达决策层之前,已被修饰得面目全非。”
她的目光投向主位的文楮墨,也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董事:“这使得最高决策者,如同在通过一面面哈哈镜观察公司运营,看到的往往是经过精心pS的图景,而非血淋淋的现实。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采用这种非常规的、深入毛细血管的考察方式,去获取未经修饰的一手信息。因为现有的正式信息渠道,已经部分失效了。”
批判资源错配:激励的悖论
第三张幻灯片标题是:“激励资源的严重错配与价值创造的背离”。
“公司的核心资源——包括丰厚的奖金、关键的晋升机会、重要的项目主导权——其分配逻辑,在很大程度上与真实的价值创造发生了背离。”秋菸冉的语气带着冷峻的嘲讽,“资源大量流向了善于‘表演’和‘包装’的‘伪精英’,他们最擅长的不是在战场上攻城略地,而是在庆功宴上妙笔生花。”
她展示了一组模拟数据流图:“我们可以看到,资源如何沿着‘高可见度’、‘强关系网络’、‘短期业绩亮点’的路径流动,而真正支撑公司长期竞争力的核心技术突破、底层流程优化、客户关系深耕等‘慢工细活’,却因‘投入产出比’看似不高、‘能见度’低而备受冷落。”
“这种系统性的资源错配,”她加重语气,“是对公司未来最大的透支和浪费。它正在无声地告诉所有员工:踏实做事不如善于表现,创造价值不如汇报价值。”
总结陈词:生态的重塑
秋菸冉关闭了幻灯片,目光沉静地扫过全场每一张凝重、反思、甚至带着几分羞愧的面孔。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只有她清晰的声音在回荡,做出最终的诊断结论:
“综合以上分析,我的核心诊断结论是:”
她停顿片刻,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空气中:
“龙渊集团当前面临的危机,并非源于缺乏优秀的个体。恰恰相反,在我们的基层和一线,蕴藏着大量如晏昙因、李静般富有才华、责任心和创造力的员工。”
“我们真正的困境在于:公司缺乏一个能够让优秀个体脱颖而出、能够激发和保护其创造力、能够让价值创造者获得应有回报的健康组织生态系统。”
“我们现有的核心管理制度——包括考核、晋升、信息传递和资源分配机制——其内在的设计逻辑和价值导向,存在系统性偏差。这套系统,非但未能有效识别和激励真正的价值创造者,反而在不断‘逆向淘汰’我们最需要的人,滋养和纵容了那些侵蚀组织肌体的行为。”
“因此,刮骨疗毒,绝不能止于清除几个腐败个体。我们必须有勇气,对孕育了这些问题的系统本身,进行一场彻底的、颠覆性的重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宣告旧时代结束、开启新纪元的决绝力量。
“否则,今日清除一个方既朔,明日还会滋生张既朔、王既朔。系统的失灵,才是痼疾的根本。”
诊断完毕。秋菸冉缓缓坐下。她没有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但那番对系统弊病的犀利剖析,已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中了问题的命门。接下来的,将不再是对个人的审判,而是对整个龙渊帝国运营逻辑的、一场更为深刻和艰巨的重塑手术。风暴,已从人事层面,席卷至制度的核心。
(第107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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