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彻在长乐宫待到暮色四合，才由玄七推着出宫。
车轮碾过宫道上的青石板，两侧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将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玄七沉默地推着轮椅，行至宫门口时，却忽然顿住脚步，压低声音道：“殿下，方才属下收到消息，镇国公府暗中调了一队亲兵，今夜要去周显老家搜查，说是要找周显勾结藩王的‘罪证’。”
萧彻指尖微顿，抬眸看向玄七：“消息可靠？”
“是安插在镇国公府的暗线传回来的。”玄七垂首，“萧煜分明是要赶尽杀绝，只要拿到这份‘罪证’，不仅周显难逃一死，连带着三殿下，也会被冠上通藩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通藩乃是谋逆大罪，一旦坐实，便是株连九族的下场。萧煜此举，狠辣至极。
萧彻眼底掠过一丝冷光。他本不欲掺和这储位之争，可萧煜这般赶尽杀绝，若是萧洵倒了，下一个遭殃的，怕是就轮到他和母妃了。更何况，白日里萧洵那落寞的模样，还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周显老家在何处？”萧彻沉声问道。
“城南三十里的周家村。”玄七回道，“镇国公府的人，约莫亥时动身。”
萧彻抬手看了一眼腕间的玉佩，那是母妃给他求的平安符，此刻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他沉吟片刻，终是开口：“玄七，备车。”
玄七一愣：“殿下要去周家村？”
“嗯。”萧彻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萧煜想拿通藩的罪名栽赃萧洵，我偏不让他得逞。”
玄七心头一震，随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亥时刚过，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京城南门。
周家村此刻已是一片寂静，唯有几声犬吠，偶尔划破夜色。周显的老宅在村子最东头，院墙颓圮，看着有些破败。
马车停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萧彻坐在车内，掀开车帘一角，目光落在远处的黑影上。果然，十几名黑衣劲装的汉子，正鬼鬼祟祟地翻过高墙，潜入了周家老宅。
“殿下，动手吗？”玄七握紧了腰间的佩剑，低声问道。
“不急。”萧彻眸光微沉，“他们要找的是‘罪证’，这罪证定然是萧煜提前让人放进去的。我们等他们找到东西，再动手。”
玄七会意，屏息凝神地盯着老宅的方向。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老宅里传来一声低喝：“找到了！”
紧接着，一道黑影从墙头翻出，手里捧着一个木匣子，看模样正是萧煜提前备好的“罪证”。
时机到了。
萧彻低声道：“动手。”
话音未落，玄七已然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他武功卓绝，出手又快又狠，不过片刻功夫，那十几名黑衣汉子便尽数倒地，昏死过去。玄七捡起地上的木匣子，快步回到马车旁，将其递了进去。
萧彻接过木匣子，指尖触到冰凉的木质，他缓缓打开，里面果然放着一封伪造的书信，字迹模仿得与周显有七八分相似，内容却是周显与靖王勾结，意图里应外合，颠覆朝堂。
好一手栽赃陷害。
萧彻冷笑一声，将书信取出，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火折子堆里。火光腾地燃起，很快便将那封书信烧成了灰烬。
“把木匣子留下，人带走。”萧彻吩咐道，“扔到京兆尹府门口，别忘了，在他们身上留个记号。”
玄七心领神会。京兆尹是个刚正不阿的老臣，最恨这等栽赃陷害的勾当，而那记号，正是镇国公府亲兵的专属标识。
待到一切处理妥当，青布马车再次悄无声息地驶离了周家村。
车厢内，萧彻靠着车窗，望着窗外飞逝的夜色，眸色沉沉。
他帮萧洵，并非全然是因为情谊，更多的，是为了自保。萧煜狼子野心，手段阴狠，若真让他登上储位，这大晏的江山，怕是要生灵涂炭。相比之下，萧洵虽有执念，却尚存一丝仁心。
至少，他不会像萧煜那般，赶尽杀绝。
马车行至半途，玄七忽然低声道：“殿下，三殿下的人，好像在暗中跟着我们。”
萧彻微微挑眉，却并不意外。萧洵能在萧煜的步步紧逼下撑到现在，定然也布了不少暗线。今夜之事，他怕是早就收到了风声，只是来不及出手，恰好被他们抢了先。
“随他去。”萧彻淡淡道，“他心里明白就好。”
而此刻，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道黑影静静伫立。
正是萧洵的贴身侍卫。
他看着那辆青布马车渐渐远去，眼底满是震惊。他奉命来护周显老宅，却没想到，竟是七殿下萧彻先一步出手，救了三殿下于水火之中。
侍卫不敢耽搁，连忙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萧洵的府邸。
书房内烛火通明，萧洵正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密信，闻言，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你说，是七弟救了周显？”
“是。”侍卫躬身回话，将方才看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禀报，“七殿下不仅烧了那封伪造的书信，还将镇国公府的亲兵，送到了京兆尹府门口，身上还留了镇国公府的记号。”
萧洵握着密信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白日里御花园的雨幕，想起萧彻递来的那方手帕，想起那句“若真有那日，我会保你性命无忧”。
原来，他并非随口一说。
萧洵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窗户。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吹散了书房内的沉闷。他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愧疚，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良久，他低声道：“备一份厚礼，送去七殿下府中。”
侍卫愣了一下：“殿下，送什么礼？”
萧洵眸光微动，想起萧彻袖中那方绣着兰草的手帕，轻声道：“去寻一盆最好的墨兰，要带露的。”
侍卫应声退下。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萧洵站在窗前，望着天边的残月，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这场储位之争，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孤寂。
而京兆尹府那边，第二日一早，便炸开了锅。
镇国公府亲兵被绑在府门口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京城。皇帝震怒，当即下令彻查此事。镇国公府百口莫辩，萧煜更是被父皇召进御书房，痛斥了一顿。
通藩的罪名没能栽赃到萧洵头上，反倒让萧煜惹了一身腥。
朝堂之上，风向悄然转变。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府中的庭院里，看着玄七搬来的那盆墨兰。
清晨的露珠沾在翠绿的兰叶上，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萧彻指尖拂过微凉的花瓣，眼底闪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这场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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