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7月底,我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走了几万公里路,都不能忘记你,“我的宇”。信里夹着一张照片——她站在巴黎铁塔前,背后是一片澄澈的蓝天与白云。我盯着那张照片,眼泪毫无征兆地落在那片蓝天白云上,像一滴墨,迅速晕开。2019年冬天,16年后,我参加三亚红树林酒店举办的第二届国际电影节,喧嚣酒会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我作为一家小型房产公司的代表,穿梭于这些已然陌生的光鲜之中,应酬得有些疲惫。就在我转身走向露台,想透口气的瞬间,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撞入了我的视线。高挑,清瘦,一袭宝蓝色的露背长裙,衬得肌肤胜雪。她正侧身与人交谈,脖颈的线条,下颌的弧度,以及偶尔笑起来时,眼角微微上翘的弧度……还有那栀子花的香气,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猛地抽空。我慢慢走近她,声音低的只有她能听得见“张博,好久不见”她闻声转过头。灯光下,那张脸,比我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成熟与精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却依然保留着那份独特的清冷气质。她双眼看向我,看了好久,从上到下认真的审视着我,她微微颔首,还在微笑的看着我,眼角处闪过一抹柔情,又迅速恢复,很久之后她说:“你认错人了。”我笑了笑说:“我大概认错了,我记性不太好。”后来有一个外国男人走过来,很亲切地叫她,并且吻了她的脸。我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礼节性的吻。半夜里,我躺在宾馆的床上,等着房间的座机电话响起。一直到凌晨,电话铃声在一片静默中轻响,我拎起话筒,她在电话那头说:“我退房了,赶飞机回法国。”她问我:“你生日是哪天?”我说:“干吗问这个?”她说:“不知道问什么好。随便问问吧,一直想不起你的生日。”后来我挂了电话,慢慢的打开一瓶酒,微光中我注视着自己的手指。我忽然想起很久前我也有过同样的姿态,坐在烧烤摊前边等待她,听着王菲的《执迷不悔》。我就这么坐着,注视着,仿佛这个世界上空无一人。记忆猛地被拉回那个栀子花香气更浓、更纯粹的2003年夏天。张博离开后,我和李雪的世界仿佛空了一半。那种空,不是物理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失重。我们依然混在一起,像两个失去了共同坐标的孤儿,靠惯性维系着陪伴。那段时间,街边的音像店总是在循环播放王菲的《执迷不悔》“我不是你们想得如此完美,我承认有时也会辨不清真伪,并非我不愿意走出迷堆,只是这一次,这次是自己而不是谁,要我用谁的心去体会,真真切切的感受周围,就算疲倦 就算是累也只能执迷 而不悔…”又是一个深夜,我们坐在那个熟悉的烧烤摊。烟雾缭绕,辣椒味呛人,李雪就坐在我对面,她没像往常那样叽叽喳喳,只是默默地给我倒酒,然后给自己满上。她知道我在想张博,知道我的心被远方的飞机带走了大半。她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无奈,“啊宇,”她喝了一大口啤酒,用力放下杯子,发出“哐”一声响,“博博走了,日子还得过。”我抬起头,看向她。灯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不再是平时那种没心没肺的明亮,而是眼神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伸出手,覆盖在她放在桌面、微微颤抖的手上。她愣了一下,随即反手紧紧握住,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指骨。然后,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油腻的桌面上。她迅速用另一只手擦掉,倔强地别过头去。在弥漫着烟火气的烧烤摊前,我双手伏在阿雪肩头直视着她那双满是泪痕的双眼,然后我把啊雪拥进了我的怀里,不是热烈的拥抱,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温度,闻着她身上的果香味,那个在烧烤摊烟雾缭绕中、带着泪水咸涩和彼此体温的拥抱,像一道无形的界碑,立在了我和李雪的关系之间。它没有立刻改变一切,却悄然松动了许多东西。张博离开后留下的巨大空洞,并没有被填满,但似乎有了一种新的、可以依偎着取暖的方式,去共同面对那片空旷。日子确实在“按部就班”地继续。排练、演出、赶场,t台的灯光依旧璀璨,后台的喧嚣也日复一日。苏晴的模特公司渐渐从非典的停滞中恢复过来,甚至因为压抑后的需求反弹,业务比以往更加繁忙。我和阿雪见面的频率有增无减,只是语境彻底改变了。我们依然混在一起,但不再是仅仅依靠惯性。那种“混”,开始有了新的、心照不宣的指向。在排练厅,我举着相机捕捉模特的训练瞬间,目光却会不自觉地更多停留在阿雪身上。演出后台,依然是兵荒马乱。但我和阿雪之间,多了许多细小的、只属于彼此的互动。她化妆时,我会在一旁帮她拿着镜子,或者在她需要时,递上指定的发卡、首饰。有时化妆师忙不过来,她会叫我:“宇哥,帮我看看后面头发乱没乱?” 我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散落的碎发,指尖偶尔触到她颈后细腻的皮肤,我俩都没有尴尬,候场时,我们常常挤在嘈杂的角落。她会把高跟鞋拖下,把脚放在我腿上,偷偷放松一下脚,闭目养神。我会默默地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穿着单薄礼服的肩上。她也不推辞,只是把衣服裹紧些,模糊地嘟囔一句“谢了”。有时,她会突然低声问我:“刚才那套衣服,我走得怎么样?” 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肯定的依赖。我会认真地回答:“很好,气场很足。” 她便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是一个下着细雨的傍晚。排练结束后,大家都匆匆散去。我站在门口,看着雨点打在台阶上,溅起一圈圈细小的水花。我对阿雪说:“走吧,我送你回去。”我们并肩走在雨里,伞下的空间很狭小,她挽起我的胳膊,她忽然说:“其实,我也会想她。”她的双眼已经蒙上一层雾气,出于本能,我握紧她的手,她对我说“我这样是不是特别像第三者,我,我怕破坏你们的关系。”她抬起头,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挣扎,“小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这样对她。”我沉默了很久,才说:“阿雪,感情不是谁替代谁。小博远在天边,我们都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面。”我沉默了。她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我心里的某个锁。阿雪的内心挣扎,应该比我更为剧烈。她开始变得沉默,那种曾经没心没肺的爽朗笑声少了很多。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与痛苦的拉锯。她会在我靠近时,下意识地流露出欣喜,随即又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用理智将那欣喜压下去,换上一种刻意的、带着距离的平静。这种矛盾,在深夜独处时,会化为更深的痛苦。我知道,她一定在无数个夜晚,反复拷问自己那份深厚的闺蜜情谊,像一道道德的枷锁,紧紧束缚着她。她对我们之间悄然滋生的情愫,既渴望又恐惧,既觉得是黑暗中唯一的暖光,又觉得自己在窃取本不属于她的东西。苏晴有次看完排练,语重心长的跟我说“火灾后的森林总急着长出新芽,但有些根系需要更长时间愈合。”那时李雪正在t台尽头旋转,裙摆开成美丽的花。我知道晴姐在说什么,她是让我不要盲目的做出决定,在伤害了一个女孩子的心,她怕我把阿雪当成小博的替代品,入秋时张博她发来短信:“桂花开了。”我走到窗边,确实闻到那年第一缕桂花香。苏晴接了一个大型的商业演出,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的情绪也渐渐紧张起来。舞台布景一点点搭建好,灯光调试到最佳状态,服装和道具都整齐地摆放在后台。我看着大家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舞台不仅仅是一个表演的地方,也是我们生活的缩影——我们在这里努力,在这里靠近,也在这里学会放下。临上场前,我走到小雪面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低声说:“小雪,舞台上你是最美的”我看着她,忽然有一种想抱她的冲动。我们还会在周末一起去看电影,会在雨天共撑一把伞,会在彼此生日时送上用心准备的礼物。有一天晚上,我们在江边散步。风吹过,水面泛起涟漪。阿雪忽然说:“啊宇,我喜欢你。”我停下脚步,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紧张,也有期待。我笑了,说:“我也是。”那一刻,江风吹得很温柔,像是在为我们祝福。张博是月光,清冷、含蓄,需要静静感受;阿雪是阳光,灼热、坦率,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两人一冰一火完全不一样,我有时会想,要是第一次在后台看见的是阿雪,会不会是另一种结局。路灯下。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又分开。我们会在楼下站一会儿,沉默往往多于交谈。有时,她会轻轻靠在我肩膀上,很短的一瞬,像飞鸟掠过水面,然后迅速直起身,挥挥手说“走了”,转身跑进楼道。留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品味着那转瞬即逝的、带着她发香和身上果香的温暖,心里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我知道,我在利用她的温暖,来填补张博离开后留下的巨大空洞。这很自私。但那个夏天和秋天,我就像歌词里唱的那样,“就算疲倦,就算是累,也只能执迷而不悔”。我执迷于过去,却又贪恋着眼前的慰藉。我辨不清真伪,或者说,不愿意去辨清。李雪,她在这场三个人的电影里,始终拿着那份没有姓名的剧本,演得如此投入,又如此小心翼翼。我知道,我欠她一个答案,也欠自己一个了断。只是那个秋天,我们都选择了“执迷”,在情感的迷堆里,互相取暖,麻醉着彼此,也麻醉着时间。张博是“我”青春梦里一个唯美而略带伤感的符号,是远方和理想的化身;是我青春记忆里的一颗“朱砂痣”。而李雪则是“我”现实生活里可以触摸的温暖,是当下和陪伴的实体。选择张博,是选择了一种对极致之美的向往和痛苦的浪漫;选择李雪,则是选择了一种踏实、鲜活、充满生命张力的真实幸福。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而这个关于靠近与疏离、遗忘与铭记的故事,还远未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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