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德的要求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我的喉头。
带她去找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死人”,这几乎是个死局。
任何编造的地点都可能被她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瞬间识破。
拖延或拒绝,则更会直接点燃她的怀疑。
所以我必须将谎言构筑在真实之上。
我沉默了几秒,仿佛在努力回忆,然后抬起头,迎上她探究的目光:
“那个地方……没有标记,只有一片被天灾摧垮的乱石堆,像一座巨大的坟墓,我记得大致的方向,但需要走到附近才能认出来。”
这是实话。
叙拉古的荒野上,这样的地方数不胜数。
“带路。”拉普兰德没有任何犹豫,抓起她的双剑,率先走出了据点。
她的行动力强得可怕,似乎一刻也不愿浪费。
接下来的半天,我们在一片灰败的景色中跋涉。
我凭借着一个月来对这片区域的模糊记忆,引导着方向,但故意走得迂回,不时停下来“辨认”地形。
拉普兰德出乎意料地有耐心,她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那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周围,既是在警戒,也可能是在评估我导航的可信度。
这种沉默比质问更令人难熬,我能感觉到她无声的审视,像一块巨石压在背上。
终于,在日落时分,我们抵达了一片符合我描述广阔而凌乱的巨石区。
巨大的石块如同巨人的玩具般散落四处,上面覆盖着苔藓和干枯的藤蔓,空气中弥漫着衰败的气息。
这里确实像一座天然的坟墓。
“就是这里了。”我停下脚步,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确定”。
“当时天气很糟,我把他……草草埋在了某块大石头下面,具体是哪一块,我……记不清了。”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将“找不到”的责任推给时间和仓促,而非谎言本身。
拉普兰德对此没有说话,她缓缓走到巨石区的中央,站在那里,环顾四周。
夕阳的余晖给她白色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血色。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不是在闻气味,而是在感受这片土地残留的“记忆”和“痕迹”。
那一刻,她不像个疯狼,更像一个与荒野融为一体的孤狼。
突然,她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地射向斜侧方一块半埋在地下格外巨大的岩石。
“是那里。”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疑问。
我心中一震。
她是真的感知到了什么,还是随口一说,在试探我的反应?
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点了点头,努力让表情看起来像是被提醒后终于想起来的模样:“……对,好像是那里。”
我们走到那块巨石旁。
下面只有泥土和碎石,没有任何坟墓的痕迹。
拉普兰德蹲下身,用剑拨开表面的浮土,仔细查看。
她的手指划过冰冷的岩石表面,动作轻柔得不像她。
“没有新翻动过的泥土,没有血腥味,连野兽刨挖的痕迹都没有。”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我听。
“这里,至少半年以上没有埋过任何东西了,‘问号’。”
说完她抬起头,蓝灰色的瞳孔在暮色中闪烁着冰冷的光,嘴角也勾起一个极其危险的弧度。
“所以,那个告诉你我‘过去’的死人,要么是变成了幽灵,要么……就是你编出来的。”
空气瞬间凝固。
谎言被赤裸裸地揭穿,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
下一步,她的剑锋很可能就会架上我的脖子。
为了使我冷静下来,我深吸一口气,知道不能再狡辩了。
唯一的生路,是部分坦白,将她的注意力从“谎言”本身,引向“谎言背后的动机”。
“你说得对。”我承认了,声音低沉,“没有死人。”
拉普兰德的眼神骤然变冷,杀意开始弥漫。
“但是。”我抢在她发作前快速说道,“关于你的事,并非全是编造,我确实听说过你,拉普兰德。
听说过你的强大,你的疯狂,你与叙拉古规则的格格不入,还有……你与某个人的纠葛。”
我刻意模糊了“德克萨斯”的名字,但点出了“纠葛”这个核心。
“哦?”拉普兰德身上的杀意稍微收敛了一些,但眼神更加锐利,“继续说,如果你接下来的话不能让我满意,这里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坟墓——你的。”
“我来到这片荒野,就是为了找你。”我直视着她的眼睛,决定赌上一切。
“我不是因为什么狗屁遗言,而是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异类’。
我被我的世界放逐,在这里找不到归属,我听说有一个叫拉普兰德的人,她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整个叙拉古,她是个疯子,但也是个……自由的人。”
我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慕名而来寻求认同的孤独者。
这部分,半真半假。
“我想看看,像你这样的人,是如何在这片地狱里活下去的。
我想知道,纯粹的‘生存’和‘对抗’,是否能找到意义。
编造死人的故事,是因为我知道,直接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可笑,或者干脆一剑杀了我。”
我顿了顿,让话语带着一丝真实的苦涩:“现在,你知道了,这就是真相,一个迷路的异类,想看看另一个异类怎么活着,要杀要剐,随你便。”
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审判,而这将决定我之前所有的忍耐和表演,是否白费。
沉默。
漫长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巨石缝隙的呜咽声。
良久后,我听到一声轻笑。
那不是疯狂的大笑,而是一种带着些许玩味和……也许是那么一丝丝理解的轻笑。
“异类……寻找意义……”拉普兰德的声音响起,“真是无聊透顶的理由。”
我睁开眼,看到她已经背对着我,望着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
“不过,比死人的谎话稍微有趣一点。”她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惯有的漫不经心的疯狂笑容。
“既然你那么想‘看’,那就跟着看吧,异类。看看我这匹疯狼,是怎么把这片腐朽的土地,搅得天翻地覆的。”
她没有杀我。
她接受了这个“异类寻找异类”的同样荒诞的解释。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也存在着对“同类”的某种模糊感知,哪怕这个“同类”是如此弱小和奇怪。
“但是……”她补充道,笑容变得残忍,“跟着我,你会看到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希望你那双‘好使’的眼睛,能承受得住。”
危机暂时解除。
我赌赢了,用一种近乎自毁的“真诚”,在她心中将自己从“可疑的问号”转变为了“有点意思的观察对象\/同行者”。
拉普兰德不再看我,迈步朝着巨石区外走去,身影在暮色中拉得很长。
我对此快步跟上,心情复杂。
我知道,暂时的安全不代表真正的接纳。前方的路只会更加危险和不可预测。
但至少,我跨过了第一道真正的难关,得以继续留在这匹孤狼的身边,在这片名为叙拉古的坟墓之上,继续我的旅程。
夜色,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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