鄄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庭院里的桃树虽然花开正艳，却无人有暇欣赏。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尔经过的士卒也都面带愁容。
府内，兖州牧曹操独坐案前，烛火将他日渐消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摇曳不定。
案几上堆积的军报已经如同小山，每一卷都记录着令人揪心的战况。
窗外传来几声杜鹃啼鸣，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凄凉。
曹操伸手揉了揉眉心，连日来的操劳让他眼窝深陷，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
他刚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报——”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进厅堂，铠甲上满是刀剑留下的痕迹，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
“济水急报！乐进将军中伏被围，力战被俘！张辽大军已经渡过济水，正向鄄城杀来！”
曹操手中的竹简“啪”地断裂，碎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他手指微微颤抖，却强自镇定地问道：“乐文谦现在何处？”
“被押往下邳……”
传令兵话音未落，就因伤势过重昏死过去。
曹操尚未开口，又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闯入，满脸尘灰，战袍破烂：“白马城危在旦夕！曹仁将军粮草已绝，仍在力战死守！张飞赵云连日猛攻，城墙已经出现多处裂痕！”
第三道急报接踵而至，这次是一名年轻的小校，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陈留城破在即！曹洪将军遣散伤兵，誓与城池共存亡！许褚的虎贲军已经攻上城头三次，都被曹将军亲自带人击退！”
曹操缓缓起身，脚步略显蹒跚地走到窗前。
暮春的暖风带着花香吹进室内，却吹不散他眉宇间凝结的阴霾。
远处隐约传来战鼓声，提醒着他战事正在步步逼近。
这位年仅三十出头，纵横兖州的枭雄，此刻显得格外苍老。
他的手紧紧抓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传程昱、满宠、夏侯惇、典韦。”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过片刻，四人陆续来到厅内。
程昱面色凝重，眼窝深陷，显然也是多日未眠。
满宠眉头紧锁，不时望向窗外，似乎在估算着时间。
夏侯惇浑身缠着渗血的绷带，左眼处的伤疤更显狰狞。
典韦则紧握双戟，警惕地侍立在曹操身侧，如同一尊守护神。
“事已至此，诸君有何良策？”
曹操环视众人，声音低沉而沙哑。
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似乎在寻找最后的希望。
程昱率先开口，声音虽然疲惫却依然沉稳。
“明公，当务之急是保存实力。袁本初与明公乃旧交，如今又受封大将军，北上投奔是为上策。冀州地大物博，足可休养生息。”
满宠摇头道：“袁绍外宽内忌，非容人之主。且其麾下谋士各怀心思，恐难相容。
荆州刘表坐拥江汉，地势险要，若能南下，可待时而动。荆州水网纵横，可阻楚军铁骑。”
“突围？何不决一死战！”
夏侯惇猛地站起，独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虎豹骑虽只剩八百，仍可拼死一战！我等深受明公厚恩，岂能在此刻弃城而逃！”
典韦沉声道：“末将愿誓死护卫主公，纵使千军万马，也必护明公周全。”
曹操默然不语，手指轻轻敲击案几。
厅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远处隐约传来伤兵的呻吟声，更添几分凄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又一道急报传来：“东阿城破！夏侯渊将军中计被俘，张辽已完全控制东阿！”
这个消息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所有人的希望。
程昱和满宠相视无言，夏侯惇狠狠一拳砸在案几上，典韦则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双戟。
曹操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他的眼神由迷茫逐渐变得坚定，最终定格在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上。
“传令。”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有力。
“全军准备，向汝南方向突围。”
“汝南？”
程昱愕然，“明公，袁术此人骄纵狂妄，绝非明主啊！”
“不必多言。”
曹操抬手打断，“我意已决。元让，你立即整顿虎豹骑；典韦，你负责中军护卫；程昱、满宠，你们统筹后方。”
众人虽然满腹疑虑，但见曹操神色坚决，只得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鄄城外楚军的营火连绵不绝，如同一条火龙将城池团团围住。
许褚的吼声不时穿透夜空：“曹孟德！速速出城受死！”
曹操独自站在城楼上，望着城外连绵的营火。
春风拂面，带来远方的战鼓声和隐约的厮杀声。
他知道，白马、陈留此刻恐怕已经陷落，曹仁、曹洪或许已经战死沙场。
“明公，一切准备就绪。”
夏侯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位身经百战的将领此刻铠甲染血，但眼神依然锐利。
曹操缓缓转身，看着仅存的五百余虎豹骑。
这些士兵个个带伤，但依然保持着严整的军容。
典韦手持双戟，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队伍最前方。
“开城门。”
曹操的声音在夜风中格外清晰。
城门缓缓开启的声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
夏侯惇一马当先，五百虎豹骑如同利剑般刺向楚军阵线。
“杀！”
夏侯惇独眼赤红，长枪所向，楚军前锋顿时人仰马翻。
就在此时，南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李典率领一支运粮队匆匆赶来，见到正在突围的曹操，急忙喊道：“明公！末将运粮归来，愿为先锋开路！”
两支人马会合，士气稍振。
李典的运粮队虽然只有二百余人，但都是精壮士卒，且粮车上满载的粮草也可暂时补充军需。
典韦护着曹操紧随其后，双戟挥舞如风，所过之处血肉横飞。
程昱、满宠等人被护在队伍中央，且战且退。
许褚在城外看得分明，裂云虎啸刀直指曹操：“休要走脱了曹操！”
就在虎贲军即将合围之际，一队白毦兵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正是陈到奉命截击。
“夏侯元让！纳命来！”
陈到挺枪跃马，直取夏侯惇。
两支精锐在黎明前的旷野上展开惨烈厮杀。
虎豹骑虽勇，但连日征战已是人困马乏，渐渐落入下风。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陈到的白毦兵虽然攻势凌厉，却始终有意无意地避开曹操所在的中军，仿佛在刻意网开一面。
曹操在乱军中看得分明，当即下令：“不必恋战，速退！”
典韦双戟翻飞，护着曹操杀出一条血路。
程昱在乱军中高呼：“向南！向南！”
朝阳初升时，曹操一行人马已经远离鄄城。回首望去，只见城中浓烟滚滚，楚军旗帜已然飘扬在城头。
夏侯惇清点人马，五百虎豹骑只剩三百余人，个个带伤。
李典的运粮队也损失过半。
典韦铠甲上满是血污，双戟都已砍出缺口。
“明公，接下来该如何？”
程昱问道，声音中透着疲惫。
曹操望着南方，目光深邃：“直取汝南。”
满宠若有所忧：“明公，袁术此人……”
“我自有计较。”
曹操打断他的话，调转马头，最后望了一眼鄄城方向。
那里有他曾经的基业，有他战死的将士，也有他未竟的霸业。
“走！”
曹操猛抽马鞭，战马扬蹄向南飞驰。
晨光中，这支残兵败将的队伍，正朝着汝南方向前进。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但眼神中却依然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而在他们身后，楚军的旗帜正在兖州各地陆续升起。
陶应的势力如日中天，而曹操，这位曾经的兖州之主，如今只能带着残部仓皇南逃。
未来的道路充满未知，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们保住了性命，也保住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春风吹过原野，嫩绿的麦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然而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战争留下的创伤却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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