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门落锁的声音如同丧钟，在空寂的殿宇内回响。苏棠扶着桌案，指尖因用力而失去血色，唇上被撕咬的刺痛和血腥气不断提醒着裴琰方才的暴戾与决绝。
棋子……原来在他心中，她始终只是一颗棋子。一颗不听话时便可随手惩戒，必要时甚至可能舍弃的棋子。
心口那点因他偶尔流露的异常而滋生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妄念，此刻被彻底碾碎，只剩下冰冷的清醒。
她不能死，更不能背着毒害郡主的罪名死去。青黛还在东厂，生死未卜。漪兰殿上下宫人的性命，都系于她一身。
苏棠直起身，擦去唇角的血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她走到窗边，仔细观察。殿门被从外锁死，窗外亦有番役把守，看似插翅难飞。
但裴琰只是囚禁她，并未立刻将她下狱论罪。这意味着什么？是他还在查证，还是……他其实并不完全相信她是凶手？他最后那句“没有杂家的允许，不准踏出漪兰殿半步”，是禁锢，还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将她隔绝在更外界的风雨之外？
这个念头让苏棠心头微动。她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裴琰那莫测的心思上，必须自救。
她环顾殿内，目光最终落在那个被裴琰随手放在桌上、装着樱桃酪的食盒上。他方才说是“顺路”带来……以裴琰的身份，何须顺路带一份甜点？这食盒本身，或许就是他要传递的某种信息？
苏棠快步走过去，打开食盒。精致的白瓷碗里，樱桃酪色泽诱人，并无异常。她仔细检查食盒的每一处，终于在食盒底层与侧壁的夹缝中，摸到了一点极细微的、不属于木质本身的凸起。
她用指甲小心地抠弄，竟取出一枚卷得极细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四个蝇头小字，是裴琰的笔迹，铁画银钩，带着他一贯的冷厉：
静待，勿动。
苏棠捏着纸条，心潮起伏。他果然留了后手！这纸条是在他来之前就放好的，还是……在方才那般激烈的对峙中，他依然冷静地留下了指示？
“静待，勿动。”是让她按兵不动，信任他会处理一切？可他方才明明那般……
苏棠蹙眉深思。裴琰此人，心思深沉如海，言行往往表里不一。他表面的暴怒与冷酷，或许正是做给某些人看的戏码。他将她囚禁在此，隔绝内外，一方面可能是惩罚她的“不听话”和那份他察觉到的、超出掌控的“疑虑”，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为了保护她，避免她在外面局势未明时，被人趁机加害，或者做出什么打乱他布局的事。
而“静待，勿动”，则是他给她的明确指令。
信任他吗？苏棠看着那四个字，指尖微微蜷缩。在这深宫之中，她似乎别无选择。至少目前，他们的利益暂时是一致的——他需要她这颗棋子继续在棋盘上，而她需要借他的势活下去。
将纸条就着烛火焚毁，灰烬碾入香炉，苏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需要“静待”，但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她开始仔细回想萧令容中毒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紫砂壶是萧令容自己带来的，壶嘴内侧被动了手脚。能接触到这壶的人，除了萧令容自己，便是她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以及……昨日送安神茶来正殿的那个宫女！
那宫女！苏棠猛地想起，昨日萧令容派来送茶的宫女，看着眼生，并非她平日带在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当时她并未在意，如今想来，疑点重重！
萧令容入住漪兰殿时日尚短，身边伺候的人除了从端王府带来的两个心腹，其余都是内侍省拨来的。那眼生的宫女，很可能就是被人安插进来的钉子！下毒之事，极有可能就是此人所为！
而指使之人的目标，一石二鸟，既要除掉可能知道某些秘密的萧令容，也要将罪名嫁祸给她苏棠！
会是谁？皇后？德妃余孽？还是那个隐藏在漕帮之后的黑手？
裴琰让她“静待”，想必是已经有了追查的方向，或者……他正在等着什么人自乱阵脚？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天色彻底暗下，殿内没有掌灯，一片漆黑。外面把守的番役如同哑巴，对殿内任何动静都毫无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苏棠以为这一夜就要在寂静中度过时，殿外隐约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骚动，似乎有什么人快速靠近，又被番役拦下低语了几句。
紧接着，殿门的锁链发出轻响，“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随即迅速合拢殿门。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苏棠看清了来人的脸——竟是永嘉郡主萧令容身边那两个心腹宫女中的一个，名唤挽剑的！
挽剑脸色苍白，气息微乱，显然是一路潜行而来。她见到苏棠，立刻跪下，压低声音急道：“才人！郡主醒了片刻，让奴婢务必将此物交给您！”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细小物件，双手奉上。
苏棠心中巨震，萧令容醒了？！她接过那物件，触手冰凉坚硬，借着月光一看，竟是一枚打造精巧的、只有小指一半大小的玄铁令牌，上面刻着一个繁复的“影”字。
“这是？”苏棠不解。
挽剑语速极快：“郡主说，此物可调动端王府旧邸暗中培养的‘影卫’三人，凭此令，他们可为您做三件事，但需在京城范围内。郡主还说……下毒之事，她心中有数，才人是被牵连，望才人善用此令，小心皇后……与……与安郡王！”
安郡王？！苏棠瞳孔一缩。竟然是安郡王？！那个在赏花宴上试图将女儿塞给她、看似只会趋炎附势的郡王？
“郡主还说了什么？她可知具体是何人下的手？证据何在？”苏棠急问。
挽剑摇头：“郡主只清醒了片刻，说了这些便又昏睡过去。太医说毒性虽暂时压制，但未除根，仍需解药。奴婢是趁着太医换药、守卫换防的间隙偷偷溜出来的，不能久留！”她说完，对着苏棠重重磕了一个头，“才人，郡主的安危和清白，就拜托您了！”
不等苏棠再问，挽剑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推开殿门缝隙，闪身融入夜色，殿门再次被合拢锁上。
苏棠握着那枚冰凉沉重的玄铁令牌，心绪翻江倒海。
萧令容竟然暗中培养了影卫！她将如此重要的力量借给自己，是真心求助，还是另有深意？她指认安郡王，是确有其事，还是想借刀杀人？
安郡王……他为何要同时对萧令容和她下手？是为了替皇后扫清障碍？还是因为他本身也牵扯在德妃和漕帮的旧案中，怕被萧令容和她查出什么？
裴琰知道安郡王参与其中吗？他让她“静待”，是否也在等安郡王露出马脚？
一个个疑问接踵而至，手中的令牌仿佛有千斤重。这是萧令容递来的刀，也是她破局的唯一希望。
她不能完全“静待”了。
苏棠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宫殿模糊的轮廓。影卫……如何联系？萧令容并未说明。
她仔细端详那枚令牌，在“影”字的笔画转折处轻轻按压，果然发现有一处极其细微的机括。她用力一按，令牌侧面弹开一个更小的暗格，里面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上面绘制着一处京中宅院的简图，旁边标注着联络的暗号与方法。
果然如此！
苏棠将绢纸内容牢记于心，然后将令牌与绢纸重新藏好。她需要找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将指令传递出去。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呵斥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在靠近漪兰殿！
“奉皇后娘娘懿旨，提审苏才人！开门！”一个尖利的嗓音在殿外响起。
皇后的人来了！这么快？！
苏棠心头一紧，下意识握紧了袖中的令牌。裴琰的“静待”显然已被打破，皇后要抢先动手了！
殿门锁链被粗暴地打开，刺眼的灯笼火把光芒瞬间涌入，照亮了苏棠沉静而苍白的脸。
为首的正是皇后身边的孙姑姑，她面带寒霜，身后跟着一群健壮的嬷嬷和太监。
“苏才人，请吧。”孙姑姑冷冷道，眼神如同淬了毒的针。
苏棠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知道，一旦踏出漪兰殿，落入皇后手中，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
她在赌，赌裴琰不会真的让她被皇后带走。
就在两个嬷嬷上前欲强行押解她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骤然响起：
“杂家看谁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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