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是用血和火犁出来的。
刚一脱离服务区那片死亡地带,林征的耳膜就被王小铁压低的嘶吼震得嗡嗡作响:“后面!追来了!”
不用回头,也能听见引擎的咆哮——不是摩托车那种呜咽,是更大排量、更不加掩饰的野兽般的轰鸣,混杂着轮胎粗暴碾过碎石的炸裂声。至少两辆,也许是三辆改装过的皮卡或越野,车头绑着的钢刺在血月升起前最后的天光里闪着寒光。
“分开走!”林征对着骨传导耳机吼道,声音被灌进嘴里的风和自己的喘息割得支离破碎,“按备用路线!老地方汇合!”
没有时间争论或犹豫。五个人瞬间散开,像被惊散的鸟,扑进杨树林更深处的阴影里。林征选择了往北,那里地形更破碎,沟壑纵横,车辆难以通行。他听到身后追兵的引擎声迟疑了一瞬,然后分成了两股——一股继续沿着树林边缘追,另一股……似乎朝着王小铁他们撤退的方向拐去了。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但脚步没停。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左臂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是刚才翻滚躲避时被水泥地的棱角划开的,伤口不深,但血正顺着袖子往下淌,黏糊糊的。
树林到了尽头,前面是一片开阔的、长满变异蒿草的荒地。没有掩护,只能靠速度和变向来摆脱可能存在的狙击手视线。他深吸一口气,伏低身体,像猎豹一样冲了出去。
蒿草比人还高,叶片边缘的锯齿刮在脸上、手上,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他不敢跑直线,不停地变换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异常的声音——引擎声,叫喊声,或者更可怕的、子弹破空的尖啸。
幸运的是,追兵似乎被复杂的地形暂时困住了。引擎的咆哮在远处沉闷地回荡,时近时远,但没有逼近。林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了荒地边缘的一条干涸的灌溉渠里。渠底是板结的硬泥和碎石,他蜷缩在渠壁的阴影下,大口喘气,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他检查了一下左臂的伤口。袖子撕开一道大口子,皮肉翻卷,边缘沾满了黑泥和草屑。他从急救包里抽出止血绷带,用牙齿咬着撕开包装,草草缠了几圈,勒紧。疼痛让他额头上冒出冷汗,但血暂时止住了。
他需要知道其他人的情况。他调整骨传导耳机——刚才剧烈的奔跑让贴片有些移位——轻声呼叫:“铁子?听到回答。其他人?报状态。”
只有一片沙沙的电流噪音。
“铁子!回话!”他加重了语气,不安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
几秒后,耳机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压抑着痛苦的抽气声,接着是王小铁断断续续、气若游丝的声音:“头儿……我……我在……西边……水塔……废了那个……我……中弹了……”
水塔!林征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地图——那是在服务区西边大约两公里处,一个早已废弃的农业灌溉水塔,砖砌的,不算高,但在一片平地上很显眼。
“伤哪儿了?严重吗?”林征一边问,一边快速在脑中规划路线。从他现在的位置到水塔,要斜穿过荒地,再越过一条土路,风险很大。
“……腿……右腿……感觉……骨头……断了……”王小铁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他们……追了一会儿……好像……撤了……但我……动不了……小孙……掩护我……也……中枪了……不知道……死活……”
小孙是跟王小铁一组的队员,一个话不多但手脚麻利的年轻人。
林征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两个人,至少一个重伤,另一个生死不明。而且追兵可能只是暂时撤退,随时会回来搜索。
“待在原地,隐蔽好,节省体力,不要发出声音。”林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马上过来。其他人,能听到的,报位置,去水塔方向靠拢,注意警戒。”
又过了漫长的十几秒,耳机里传来另外两个队员的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喘息,但听起来没有大碍。他们报出的位置离水塔不算太远,正在设法靠过去。
林征咬咬牙,爬出灌溉渠,再次冲进蒿草地。这一次,他跑得更小心,利用每一丛较高的蒿草作为掩体,时跑时停,耳朵竖得像雷达。血月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暗红色的月光给荒地和远处的废墟镀上一层诡异的、不真实的光晕,反而让阴影处更加黑暗。
他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也能听到极远处,服务区方向隐约传来的、属于胜利者的嚣张鸣笛和零星的枪声——那些人或许在庆祝,或许在搜索漏网之鱼。无论如何,时间不站在他这边。
穿过荒地,跨过那条积满灰尘的土路,水塔黑黝黝的影子出现在视野里。那是一座红砖砌成的圆柱形建筑,大约四五层楼高,顶上的金属水箱早已锈蚀穿孔,像一顶破烂的帽子。塔身爬满了枯死的藤蔓,在月光下像垂死巨兽的血管。
林征在距离水塔大约一百米的一丛灌木后停下,仔细观察。塔身静悄悄的,底部的门洞像一张黑洞洞的嘴。看不到人影,也听不到声音。
太安静了。
他压低声音对着耳机:“铁子,我到了。你在塔里什么位置?有没有看到其他人?”
没有回应。
“铁子?”
依旧只有电流声。
林征的神经绷到了极限。是王小铁伤势过重昏迷了?还是……追兵去而复返,已经摸进去了?
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像幽灵一样,借着地上砖块和杂草的阴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水塔。每走几步就停下来倾听,眼睛扫视着塔身每一个可能藏匿狙击手的窗口和裂缝。
塔底的门是木质的,早已腐烂,歪斜地挂在门框上。林征侧身贴在门边,小心地探头往里看去。
里面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霉味和……血腥味。
他的夜视仪在刚才的奔跑中损坏了,只能勉强借着门口透进来的血月微光,看到里面堆着一些破烂的农具和麻袋。地面是夯实的泥土,似乎有些凌乱的痕迹。
“铁子?”他再次轻声呼唤,声音在空荡荡的塔内引起轻微的回音。
“……头儿……”
声音从斜上方传来,极其微弱,带着抑制不住的痛苦。
林征心中一紧,立刻闪身进去,手枪指向上方盘旋而上的铁制楼梯。楼梯锈蚀严重,踏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他放轻脚步,一级一级往上走。
楼梯通向塔顶的水箱检修平台。在平台边缘的阴影里,他看到了王小铁。
王小铁靠坐在锈穿的水箱壁上,右腿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裤腿被血浸透了一大片,颜色在月光下呈现暗红。他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因为疼痛而微微哆嗦。看到林征,他眼睛里亮了一下,想说话,却只是虚弱地抬了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后。
林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里又是一沉。
小孙躺在更里面的阴影里,一动不动。胸口有个明显的弹孔,周围的衣服被血浸得透湿,已经不再流血了,只是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伤口边缘偶尔有气泡冒出——是肺部被击穿的迹象。
林征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检查。小孙还有呼吸,但非常微弱,瞳孔已经开始有些涣散。这种伤,在这种条件下,几乎等于宣判了死刑。
“追兵……走了……”王小铁用尽力气挤出几个字,“……看见……你们……分开……他们……分兵……追了一阵……可能……觉得……不值……或者……天黑了……怕……”
林征点点头,他理解。那些伏击者首要目标是药品,其次是消灭有生力量。既然药品已经到手(或者他们认为到手了),又遇到了激烈的抵抗和分散逃跑,在夜色渐浓、地形不熟的情况下,选择撤退是理智的。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在天亮后,或者认为安全时,回来进行更彻底的清剿。
“其他人呢?”林征问。
“……耳机……里……说过……在……靠拢……”王小铁每说一个字都很吃力。
就在这时,塔下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极轻的口哨声——是他们约定的安全信号。林征小心地探头向下望去,看到另外两个队员的身影正迅速靠近塔底,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上来!小心!”林征压低声音。
几分钟后,五个人——或者说,两个轻伤,一个重伤,一个垂死——重新聚在了狭窄的塔顶平台。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另外两个队员身上也有擦伤和划伤,但都不碍事。他们看到王小铁的腿和小孙的伤势,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
“必须马上走。”一个队员哑着嗓子说,“这里不能久留。”
“怎么走?”林征看着王小铁完全无法动弹的腿,又看看濒死的小孙,“铁子走不了,小孙……”
他看向小孙。那个年轻队员的眼睛半睁着,似乎还有一丝意识,但眼神已经空了,只是茫然地望着塔顶那个破洞外血红色的月亮。
王小铁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林征的手腕。他的手冰凉,颤抖,但力气大得惊人。“头儿……”他盯着林征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小孙……走……我……留下……”
“放屁!”另一个队员红了眼睛。
“听我说!”王小铁打断他,因为激动,伤口又渗出血来,“我的腿……废了……带着我……谁都……走不了……小孙……还有……一口气……你们……四个人……轮换背……还有……希望……我……留下来……还能……拖延……一下……”
拖延。用一条命,换其他人,换重伤垂死的队友,多一点逃生的可能。
林征看着王小铁的眼睛,那里面有疼痛,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他太了解这个兄弟了,一旦下了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不行。”林征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要留,也是我留。我是队长。”
“正因为……你是队长!”王小铁的手抓得更紧,“你得……带他们……回去……基地……需要你……苏顾问……需要你……”
最后半句话,像根针,轻轻扎了林征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是小孙生机流失的一秒,也是追兵可能折返的一秒。
“头儿!没时间了!”另一个队员急得额头青筋暴起。
林征的目光在王小铁决绝的脸上、小孙逐渐失去神采的眼睛上、和另外两个队员焦急又痛苦的表情上扫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属于指挥官的铁血。
“……给他留足弹药,还有手雷。”林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把你们的急救包和水都留下。我们走。”
“头儿!”王小铁似乎没想到林征真的会同意,眼圈瞬间红了。
林征蹲下身,用力抱了抱王小铁,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活着,等我回来接你。这是命令。”
然后他站起身,不再看王小铁,转向另外两个队员:“搭人梯,把小孙固定在我背上。动作快!”
用撕开的衣服和背带,他们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小孙牢牢绑在林征背上。小孙很轻,轻得像个孩子。林征调整了一下重心,试着走了两步——很沉,尤其是在他自己也有伤、体力严重透支的情况下。
他最后看了一眼王小铁。
王小铁靠在墙上,对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用口型无声地说:“快走。”
林征转身,带着另外两人,沿着吱呀作响的铁楼梯,一步步走下黑暗的水塔。
他没有回头。
他知道,这一回头,可能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当他们终于离开水塔,重新潜入荒野的阴影时,身后那座沉默的红砖建筑,像一个巨大的墓碑,矗立在血月猩红的光芒下。
而在塔顶,王小铁摸索着,将队友留下的弹匣一个个压满,手雷的保险插销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然后,他拖着那条断腿,艰难地挪到对着服务区方向的窗口下,将枪口,对准了那片吞噬了药品、希望和战友生命的黑暗。
夜风呜咽,吹过荒原。
归途漫长,且每一步,都浸透了血与分离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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