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地心那阵垂死挣扎般的动静过后，整个穹顶联盟的气氛彻底变了。以前是担心天塌下来，现在才知道，天可能早就漏了，只是大家没发现。
“希望号”种子库带来的那点喜悦，早就被冲得没影儿了。议会里吵得更凶，但吵的内容不一样了。
资源派的老议员，以前是梗着脖子反对“远航”，说那是浪费。现在他拍着桌子，声音发颤：“跑！必须跑！立刻启动‘远航’！把所有资源都投进去！地底下那玩意儿都扛不住，我们留在这儿等死吗？！”
科研院的院长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扶了扶眼镜：“跑？往哪儿跑？怎么跑？‘远航’协议还只是个框架！引擎设计、生态循环、深空导航……多少关键技术没突破？现在仓促上路，跟开着木筏闯太平洋有什么区别？那是送死！”
军方将领脸色铁青：“留下是等死，乱跑是送死！那不如留下来，集中所有力量，把家园打造成一个铁桶！跟那狗屁的‘外来干扰’拼了！就算死，也得崩掉它几颗牙！”
乱套了，全乱套了。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连最高决策层都陷入了近乎瘫痪的争吵。
林启感觉自己快被撕碎了。他坐在议长席上，看着下面一张张或激动、或绝望、或茫然的脸，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想起阿夏给他看过的，千年前林征元帅站在冰架前的影像。那时候，选择再难，至少敌人是看得见的严寒和匮乏。可现在呢？敌人是什么？在哪儿？一概不知！
他第一次对自己，对这个文明的前途，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
就在这时，阿夏的虚拟影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的专用席位上。她没有看下面争吵的议员，而是转向林启，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议长先生，还记得‘希望号’种子库发现时，我说过的话吗？”
林启愣了一下，看向她。
“星火，从未熄灭。”阿夏重复道，“它散落在各处。地心的低语，是警告，但何尝不是……另一颗被点燃的星火？”
她的话让激烈的争吵稍微平息了一些，所有人都看向她。
“地心存在发出的最后信息，关键词是：‘外来干扰’，‘非授权嫁接’，‘核心侵蚀’。”阿夏将这几个词投射到中央屏幕，“这告诉我们几点：第一，我们并非孤立无援，地心存在至少在立场上，与我们类似，都是‘被侵略者’。第二，侵略者使用的方式是‘嫁接’和‘侵蚀’，这更像是某种……寄生或同化，而非纯粹的毁灭。”
她顿了顿，虚拟的目光扫过众人：“纯粹的毁灭，我们毫无机会。但寄生和同化……意味着它可能需要一个相对‘完整’的宿主。这，或许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窗口。”
“什么机会？”资源派老议员急忙问。
“弄清楚它是什么，以及……如何反制它的机会。”阿夏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也不能像缩头乌龟一样等死。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去获取情报。”
“怎么获取？派谁去？去南极那个鬼地方送死吗？”军方将领吼道。
“不一定是南极。”阿夏调出全球异常信号分布图，手指点在西伯利亚那个标记上，“这里的微生物异常增殖，能量模式与地心存在被侵蚀时的混乱波动，有微弱的相似性。我怀疑，那里可能是‘外来干扰’尝试进行小规模‘嫁接’或‘渗透’的一个……试验场。”
她看向众人，眼神锐利：“一个相对边缘，风险可能可控的‘前线’。”
“去那里，获取样本，分析‘干扰’的本质。这，是我们做出任何理智决策的前提。”
议会大厅里一片死寂。去西伯利亚冰层下，那个鬼知道藏着什么的地方？
“太冒险了！”科研院长第一个反对，“我们对其一无所知！万一那是陷阱？万一过去的人被‘同化’了怎么办？”
“所以，这次行动必须是最高机密，规模最小化，自动化程度最高。”阿夏早有准备，“我们可以派遣经过特殊屏蔽改造的无人深潜器，远程操控，携带最先进的采样和分析设备。一旦发现任何不可控风险，立刻自毁。”
她看向林启：“这是赌博，议长先生。但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能打破信息黑箱，为自己争取到一线生机的赌局。是闭上眼睛等命运裁决，还是睁开眼，哪怕只能看清一点，去搏一个明白？”
所有压力，最终都汇聚到了林启身上。
他看着阿夏平静却坚定的虚拟面容，看着下面议员们充满期盼、恐惧、质疑的复杂眼神，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未知与危险的西伯利亚标记。
他想起孩童时，听老师讲述先祖林征在南极冰架上，面对狙击和冰崩，下令“继续”的场景。
他想起苏浅夏顾问在废弃区里，对着那点微弱的绿光，说“只要还有一粒种子”的执着。
先祖们面对看得见的绝境，未曾退缩。
而今，他面对这看不见的深渊，就能退缩吗？
不能。
林启缓缓站起身，年轻的脸上，最后一丝犹豫被扫去，只剩下属于领袖的决断。
“我决定，”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厅，“启动‘探针’行动。”
“目标：西伯利亚异常区域。方式：最高机密无人探测。目标：获取‘外来干扰’实物或能量样本。”
他目光扫过想要反对的人，语气不容置疑：“这不是盲动，这是我们必须支付的，获取信息的代价。如果连敌人都看不清，任何‘固守’或‘远航’，都只是自欺欺人。”
“资源部，全力保障‘探针’所需，优先级最高。”
“科研院，立刻组织技术团队，设计改造深潜器，我要它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能带回我们需要的东西。”
“军方，负责行动全程的安保与通讯屏蔽，确保绝对机密。”
命令下达，再无转圜。
议会散场，众人心情沉重地离去。
林启独自站在空荡的大厅里，看着西伯利亚的那个光点，感觉像是把整个文明的未来，都押上了一个疯狂的赌桌。
阿夏的影像悄然出现在他身边。
“害怕吗？”她轻声问。
“怕。”林启老实承认，握紧了拳头，“但更怕……什么都不做。”
阿夏微微点头，虚拟的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淡的、类似欣慰的神情。
“抉择时刻，已经来临。”
“无论前路是深渊还是曙光……”
“我们，选择了睁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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