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向皇宫的琉璃瓦时，乾清宫东暖阁里的烛火才渐渐燃尽。
君墨寒和李晚宁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陛下，娘娘，冯公公和兵部李尚书在外求见，说人选已初步拟好。”
内侍轻手轻脚进来禀报。
“宣。”
君墨寒揉了揉眉心，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沉稳。
冯保和李尚书快步进来，脸上也带着疲惫，显然也是忙了一夜。
“陛下，娘娘，”李尚书率先呈上一份名单，“按娘娘昨日三策，臣与兵部几位侍郎连夜商议，明面上援军统帅，拟定为镇国公郭威。
郭老将军年过六旬，资历威望足够，用兵以稳着称，足以震慑突厥，也符合‘疑兵疲敌’之需。
其麾下可抽调三万兵马，自河东道北上，大张旗鼓，日行三十里即可。”
君墨寒接过名单看了一眼，点点头：“郭老将军确是合适人选。准。
令他即刻准备，三日后誓师出发，动静要大，沿途州县需犒军相送，务必让突厥探子‘看’清楚我朝援军‘气势如虹’。”
“是！”
冯保接着上前，声音压得更低：“陛下，娘娘。执行中下两策的人选，老奴与内卫、军中几位绝对可靠的将领密议，已初步选定。
深入草原的奇兵，由陇西都尉苏定方统领最为合适。
此人勇悍机变，熟悉草原地形，且对陛下忠心耿耿。
老奴已连夜发出密令，命其精选八百铁骑，轻装简从，自陇西秘密北上，直插突厥王庭后方。”
“苏定方……”
君墨寒看向李晚宁，李晚宁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这正是她昨夜提议的人选。
“至于潜入突厥大营行离间之策的使者，”冯保面露难色，“此人身负重任，需胆大心细，精通突厥语，熟悉各部情况，且要能随机应变……这样的人选，一时难觅。
老奴倒是有几个备选，但皆非十全十美。”
李晚宁沉吟片刻，忽然开口：“此人，本宫或许有个人选。”
“哦？皇后有人选？”
君墨寒和冯保都看向她。
“玲珑阁中，有一人代号‘灰鹊’，本是北地行商，因家族被突厥马贼所害，投身玲珑阁。
他常年往来草原与中原，对各部落首领的脾性、嗜好、恩怨了如指掌，突厥语说得比有些突厥人还地道，且心思缜密，善于伪装。”
李晚宁缓缓道，“更难得的是，他怀有深仇，对突厥恨之入骨，行事不惜己身。此人，或可一试。”
冯保眼睛一亮：“若真有此人，确是上佳之选！只是……此等危险任务，九死一生，他……”
“本宫亲自与他谈。”
李晚宁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冯公公，将他带来，要快。”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冯保匆匆离去。
李晚宁又看向李尚书：“李大人，送往云州的补给和火油秘方，筹备得如何了？”
“回娘娘，粮草箭矢正在紧急调集，但如何突破三十万大军围困送入城中……”
李尚书面有难色。
“此事亦由玲珑阁负责。”
李晚宁道，“本宫会挑选擅长潜伏、轻功卓绝的死士，分批携带，不惜代价也要送进去。
陛下，请赐下通行金令与陛下手谕，以便他们必要时调东北境残留的隐秘力量。”
君墨寒毫不犹豫，取出随身金令，又当场写下简短手谕，盖上私印，交给李晚宁：“一切由你全权调配。
北境所有暗桩、秘库，见此令如见朕，任你调用！”
“谢陛下信任。”
李晚宁郑重接过，感受着金令沉甸甸的分量,和其上残留的他的体温。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比任何誓言都更重。
李尚书见状，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陛下这是将北境半壁江山的隐秘力量，都交到了皇后手中！
此等信任，千古未见！
他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加紧筹备。
待殿内只剩二人，君墨寒握住李晚宁的手，看着她眼中因熬夜,和思虑而泛起的细微血丝，心疼道：“晚宁，辛苦你了。这些本不该……”
“陛下，”李晚宁打断他，反手握紧他的手，凤眸中光华流转，“既为共治，自当同担。这江山是陛下的，也是臣妾立志要守护的。何来辛苦？”
她顿了顿，声音轻缓却坚定：“陛下，待此事了，内患稍平，臣妾想向陛下讨一道真正的旨意。”
“什么旨意？你说。”
君墨寒毫不迟疑。
“开女子科举，设女官，许女子入学、经商、承产。”
李晚宁一字一句道，目光清澈而锐利，“陛下，这天下英才，半数藏于闺阁。臣妾能有今日，是机缘巧合，是陛下宽容。
但天下如臣妾这般，或有才学，或有抱负，却因身为女子而困于宅院的，不知凡几。
既然要开创盛世，为何不能人尽其才？”
君墨寒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她。
他知她志向高远，却没想到，她所思所想，已到了要动摇千百年根基的地步！
这比昨日“共治”之言，更加石破天惊！
“晚宁，你可知……这会有多大阻力？那些老顽固，怕是要以头撞柱，血溅金銮！”
君墨寒声音干涩。
“臣妾知道。”
李晚宁笑了，那笑容里有看透世情的淡然，也有一往无前的无畏，“所以，才要等北境事了，等陛下坐稳龙椅，等我们……有足够的力量。
阻力会有，骂名会有，但路，总要有人去走。陛下，可愿与臣妾，做这开路之人？”
她的目光灼灼，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君墨寒看着这样的她，胸中豪情与爱意交织翻涌，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猛地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在她耳边沉声立誓，字字铿锵：“好！朕答应你！待江山稳固，朕便与你，一同推行此政！”‘
“哪怕遗臭万年，哪怕与天下守旧者为敌，朕也陪你！”
“不是遗臭万年，”李晚宁依在他怀中，声音带着笑意和无比的信心。
“是流芳千古。陛下，我们会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一个海晏河清，人尽其才，无论男女，皆有可为的时代。”
“后世史书，会记下你的名字，也会记下——我的名字。”
这一刻，某种比爱情更深厚、比盟约更坚固的东西，在两人紧贴的心跳间无声缔结。
这是灵魂的共鸣，是理想的交织，是真正意义上，携手共赴山河的——千古盟约。
片刻后，冯保带着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平凡、眼神却异常沉静的中年男子，悄无声息地进入暖阁。
“小人‘灰鹊’，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
男子跪地行礼，声音平稳，不带丝毫谄媚或畏惧。
李晚宁让人给他看了坐，亲自将计划与危险和盘托出，最后问道：“此去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你可愿往？”
灰鹊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眼中燃起两簇幽暗却炽热的火苗：“娘娘，小人全家十七口，皆丧于突厥弯刀之下。苟活至今，只为等一个报仇的机会。”
“今日娘娘给小人这个机会，莫说九死一生，便是必死无疑，小人也甘之如饴！”
“只求娘娘，许小人事成之后，能将阿史那罗的人头，祭于我家坟前！”
“本宫答应你。”
李晚宁郑重道，“你若成功，便是国之功臣，本宫与陛下，必为你家人正名，厚加抚恤。”
若不幸……你的牌位，将入忠烈祠，受万世香火。”
灰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发红：“谢娘娘！小人，万死不辞！”
李晚宁将准备好的金珠、密信、以及几样珍奇宝物交给他，又细细叮嘱了联络方式和应变之策。
灰鹊听得极其认真，一一记下。
“去吧。一切小心。”
君墨寒沉声道。
灰鹊再次行礼，转身，毫不犹豫地跟随冯保消失在殿外阴影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去搅动万里之外的滔天巨浪。
与此同时，玲珑阁挑选的十二名最精锐的死士，也带着君墨寒的金令、手谕、火油秘方和部分补给清单，分成四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如同四支离弦的箭，射向被重重围困的云州。
一切安排，都在极度保密中紧锣密鼓地进行。
三日后，镇国公郭威在京城外誓师，率三万兵马，旌旗招展，鼓号喧天，浩浩荡荡“驰援”北境，吸引了无数目光。
而真正的杀招——苏定方的八百铁骑，灰鹊的孤身入营，以及那四路试图穿透三十万大军封锁线的死士，都已如暗夜中的匕首，悄然出鞘。
乾清宫中，李晚宁站在巨大的北境舆图前，指尖从云州慢慢划过，落向阴山缺口，又移向辽阔的草原腹地。她的目光沉静而悠远。
君墨寒走到她身后，轻轻揽住她的腰，将下巴搁在她肩头，一同看着地图：“晚宁，我们能赢，对吗？”
“必须赢。”
李晚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铁截钉的力量，“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这一仗，关乎国运，也关乎你我‘共治’的承诺，能否真正站稳脚跟。”
她微微侧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侧脸，眼中闪过一抹锐色：“而且，陛下不觉得，这也是一个……”
“揪出朝中那些魑魅魍魉的绝佳机会吗？通敌叛国者，此刻必定心神不宁，有所动作。”
君墨寒眼神一寒：“冯保的人，已经盯紧了几个可疑之人。只等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就在这时，冯保再次匆匆而入，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
他手中捧着一份染着些许污渍的密报，声音都有些发颤：
“陛下，娘娘！潜入云州的四路死士……刚刚传回第一波消息！”
“其中一路……全军覆没！并非死于突厥人之手，而是在穿过我方防线时，遭遇……遭遇不明身份的‘自己人’伏击！”
“全军覆没前只来得及传回两个字——”
冯保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两个染血的字：
“‘军中有鬼’！”
（第19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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