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浑厚的余韵还在城堡的石壁间缓缓沉降,杨·罗的目光从约林身上移开,投向窗外逐渐明晰的天光。他最终只是又轻轻拍了拍约林的肩,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又比先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托付意味:
“钟响了,你也该去吃早餐了。记住,替我……也替你自己,照顾好心小姐和夏洛。那小子要是脾气上来犯倔,你不用客气,告诉我,我会管教。”他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属于“玛格丽特”时代的温和笑意,“谢谢你,另一个‘我’。”
(约林内心:夏洛的脾气确实像把未经打磨的利剑,但剑锋所向,从来都是守护他所珍视的人。时间还长,或许……我能看到这把剑变得更为沉稳坚韧的那天。)
他郑重颔首:“好的,罗大人。我会记住。那我先去餐厅了,再见。”
与杨分别后,约林独自走在清晨空旷的城堡廊道里。石壁上的火炬尚未完全熄灭,与窗棂透进的清冷晨光交织,在地面投下摇曳的、长长的影子。空气凉而清新,带着石料和远处花园混合的气息。他估摸着时间尚早,或许能在餐厅遇见必定会早起的心和夏洛——毕竟今日要去祭奠博伦。
果不其然,当他踏入位于城堡东翼、拱顶高阔的家族专用餐厅时,里面已有三人。长条餐桌上铺着雪白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和水晶杯盏在晨曦中泛着微光。心正小口啜饮着一杯热气袅袅的香料茶,侧脸沉静;夏洛坐在她旁边,面前摆着一盘精致的培根煎蛋,但他似乎没什么胃口,只是用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优则坐在他们对面的位置,姿态优雅地享用着一份色泽清淡的奶油蘑菇汤,手边还有一小杯清澈的、散发着独特果香的魔族白酒。
“没想到你这么准时。”夏洛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是约林,破天荒地没有出言调侃,只是平淡地陈述,甚至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身旁的空位,“进来吧,这里的早餐……味道还不错。”
(约林内心:(果然,今天是不同的。尖锐的刺收起来了,只剩下一种沉重的、近乎疲惫的平稳。这才是剥去那层自我保护外壳后,真正的夏洛吧。))
“早,心小姐,夏洛,优。”约林礼貌地打招呼,在夏洛示意的位置坐下。很快,便有身着整洁制服、步履无声的仆役为他端来一份刚烤好的、表皮酥脆的谷物面包,配上一小碟蜂蜜黄油,以及一杯温热的新鲜牛奶。
优的早餐组合让约林略感意外——蘑菇汤清淡,白酒凛冽,倒是很符合魔族公主那种外表清冷、内里自有锋芒的特质。而心和夏洛的香料茶与培根煎蛋,则是典型的拉西拉贵族晨间标配,营养均衡,风味传统。
席间,夏洛忽然放下叉子,转向心,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种罕见的、不确定的探寻:“心小姐,你觉得……今年会有吗?”
心放下茶杯,纤细的手指抚过温热的杯壁,长长的睫毛垂下,沉吟片刻才轻声回应:“每年都抱着这样的期望……但,确实说不准。待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优和约林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但都明智地没有追问。今天是特殊的日子,有些话题显然只属于他们两人。
早餐在一种安静而略显肃穆的氛围中结束。莱芽和卡米拉果然没有出现,想必是莱芽的“赖床天赋”再次生效,卡米拉也拿他没办法。
心引领着大家前往城堡内的专用花房。那是一座由透明水晶与魔法恒温符文构筑的玻璃穹顶建筑,内部温暖如春,空气中弥漫着上百种花卉的馥郁芬芳,色彩斑斓得令人目眩。每个人默默挑选着献给博伦的花。约林选了一束洁白无瑕、象征着纯净与哀思的“晨星百合”;优挑了几枝深邃幽紫、花瓣如天鹅绒的“夜魅罗兰”;心自己选的是淡金色、形似小铃铛的“怀念风铃草”;夏洛则拿了一捧鲜活的、象征着生命力与记忆常青的嫩绿“常春藤”。
带着各自挑选的花束,一行人离开主堡,穿过精心打理的中庭花园,走向城堡后方一片更为幽静、毗邻着古老森林的坡地。这里景致极佳,能眺望远处蜿蜒的河流与更广阔的城邦景观,确实不像寻常墓地,反倒像一处静谧的观景台。
夏洛在一棵格外高大、枝叶虬结的古老橡树前停下。他熟稔地拨开树根处厚厚的苔藓和藤蔓,露出一个镶嵌着黯淡金属的、不起眼的凸起。他将手掌按上去,注入一丝微弱的魔力。随着几乎听不见的机械转动声,橡树粗壮的树干侧面,一道与树皮纹理完美融合的暗门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幽深的石阶。
“我哥哥的‘安息之处’,是可以进入的。”夏洛率先踏上阶梯,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有些空洞,“父亲……一直不相信他就这样离开了。他认为博伦哥哥的情况特殊,或许有朝一日,能通过某种失传的古代魔法或神迹重新唤醒。所以,他的身体被保存在特制的‘永冻水晶樽’里。你们……不用害怕。”他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尽力维持着平静,却掩不住一丝紧绷。
“我们明白。”约林和优几乎是同时低声应道。
石阶蜿蜒向下,两侧墙壁镶嵌着发出柔和冷光的荧光苔藓,提供了基本的照明。空气凉爽干燥,带着泥土和岩石特有的气味。走了大约十分钟,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天然形成的、却明显经过精心修整的洞穴出现在眼前。
洞穴中央,是一个略微抬高的石台。石台之上,安放着的并非棺椁,而是一个巨大的、通体晶莹剔透的“箱子”——正是夏洛所说的“永冻水晶樽”。樽体如同最纯净的万年寒冰雕琢而成,却又比冰更为坚固、剔透,散发着淡淡的、肉眼可见的白色寒雾。强大的保存法阵符文如同活物,在水晶樽的表面和基座上缓缓流转,维持着内部绝对的低温与静止。
而真正令约林屏息的,是樽内的情景。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男孩,安然地躺在其中。他穿着合身的、做工精良的深蓝色贵族礼服,金色短发柔顺,面容白皙安详,。他双手交叠放在胸前,神态宁静得不可思议,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甜梦,下一刻睫毛就会颤动,然后睁开明亮的眼睛。若非那毫无起伏的胸膛和周围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人无法相信这是一个逝者。
(约林内心:怪不得……怪不得杨大人始终怀着一线希望。这根本不是死亡应有的模样,这更像是被时间与魔法共同施与的、最为残酷也最抱有一丝仁慈的停滞。)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巨大的水晶樽顶部和四周,已经堆放了许许多多新鲜的黄色花朵——那是一种名叫“太阳记忆”的野花,花瓣细小密集,颜色是那种充满生命力的、灿烂的金黄。它们几乎将冰樽的顶部完全覆盖,与晶莹的寒冰和内部沉睡的男孩形成一种奇异而哀伤的对比。
“果然……”夏洛走上前,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娇嫩的黄色花瓣,声音低哑,“和往年一样。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人来看过哥哥了。”
心也走到近前,仔细察看着花朵和周围的地面,秀气的眉头微蹙:“花朵很新鲜,是今早或昨夜才放置的。没有留下明显的脚印或魔力痕迹……是谁呢?每年都如此准时,却又避开所有人。”
(约林恍然:(原来早餐时他们说的是这个。一个神秘的、年复一年不曾间断的悼念者……))
他将手中洁白的百合轻轻放在水晶樽旁的地面上。优也俯身,将那束紫罗兰置于白百合之侧。心放下了淡金色的风铃草。夏洛则将常春藤仔细地缠绕在水晶樽的基座边缘,让那抹鲜绿点缀着这片冰冷的空间。
做完这一切,夏洛转过身,对约林三人说:“你们……可以先到外面等我吗?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哥哥说。”
三人理解地点点头,无声地退出了洞穴,将这片凝结的时光与未尽的对话留给了兄弟二人。
回到坡地,呼吸着林间清冷的空气,优率先开口,紫眸中带着学者般的探究与一丝震撼:“如此强大的生命形态保存魔法……我只在魔族最古老的禁忌典籍残页中见过模糊记载。没想到在这里亲眼目睹。维持它运转的魔力,恐怕非同小可。”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像是分享一个秘闻:“而且,我曾听族内最年长的学者提及一个几乎被当作神话的传说——在这片大陆北方,永恒雪山的最深处,据说隐居着最后的神族遗脉。他们掌握着生死法则边缘的奥秘,甚至……可能拥有令人复苏的禁忌知识。虽然只是传说,但既然能被记载,或许……并非全然空穴来风。”
“真的吗?!”
优的话音未落,就被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夏洛不知何时已从洞穴中出来,站在他们身后。他脸上惯有的冷硬被一种混合着巨大希望与不确定的迫切所取代,眼睛紧紧盯着优:“不愧是魔族公主,见识广博。如果……如果真有这样的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眼神里的光芒并未熄灭。他转向约林和优,语气恢复了部分平日的条理性,却多了几分诚恳:“谢谢你们今天能来。我和心小姐接下来还有些家族事务需要处理。我已经为你们安排了城堡里最熟悉主城区的向导,他可以带你们游览中城区最值得一看的地方。希望你们能度过愉快的一天。”
“好的,谢谢你的安排,夏洛。”约林点头回应。他看着夏洛眼中那被重新点燃的、微弱却执拗的希望之火,心中五味杂陈。传说渺茫,前路未知,但对于不愿放弃的人来说,哪怕是最虚无的星光,也值得伸手尝试。
晨光渐盛,照亮了古老城堡和它脚下苏醒的城市。一天的行程即将开始,而冰棺中的秘密、神秘的悼念者、以及雪山深处虚无缥缈的神族传说,如同悄然播下的种子,埋在了这个不同寻常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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