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事司的运作逐渐步入正章,陈默也开始学着如何驾驭这个微型的官僚机构。他将江宁县的成熟经验去芜存菁,制定了更为详尽、更具操作性的《优化农具推广章程》与《堆肥法实施要略》,里面不仅明确了技术标准,还细化了人员培训、物料管理、效果评估等流程,俨然一套小型的项目管理手册,事事有章可循。
李铁头如今身着从九品官服,走路都带着风,虽仍难改憨厚本色,但管理起手下几名吏员和招募来的第一批农技推广员,已有模有样。这些年轻人多是从京畿地区选拔的农家子弟,朴实肯干,对陈默传授的知识奉若圭臬。陈默亲自给他们上了第一课,讲的并非什么高深的农学道理,而是“农人之心”与“田亩之实”。
“诸位,”陈默站在简易的讲堂前,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面孔,“咱们农事司,不是高高在上的衙门。手里的技术再好,若不能让老农听懂、学会、用上,不能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那便是空中楼阁,纸上谈兵。到了地方,需放下身段,卷起裤腿,下到田里,与农人同耕同作,同吃同住。他们不信你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只信眼里看的真切,手里摸的实在。每一块田,如同每一个人,脾性皆不同。要看土色,辨干湿,问农时,察物候。所有观察、所有数据,均需如实记录在册,何时播种,何时施肥,雨水几何,收成几石,皆要清晰明了,一笔一划,不得含糊。这既是对朝廷负责,更是对百姓负责,也是我们日后应对各种质疑、站稳脚跟最有力的武器!” 他的话语朴实无华,却字字千钧,带着泥土的厚重感,深深印入这些未来技术推广骨干的心中。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李伯升面色凝重地将陈默唤至值房,递过一份抄录的文书,那纸张仿佛都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看看吧,山雨欲来风满楼。”李伯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指了指那文书,“有人,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
陈默接过,这是一封来自都察院某御史的奏疏抄本。文中并未直接点名道姓,却用“近有寒微骤进者”、“恃奇技以邀宠”、“兴不急之务以扰民”等词句含沙射影,矛头直指他陈默。更尖锐恶毒的是,奏疏指责其人“结交内侍,交通东宫,其心叵测”,并再次揪住“流民之身,来历不明,骤得信重,恐非国家之福”大做文章,隐隐暗示其可能是前朝余孽或别有用心之徒安插的棋子,意图不轨。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冰水浸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来得如此迅猛恶毒,直指他最脆弱的出身和与太子那敏感的关系,这是要将他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李大人,这……纯属污蔑构陷!血口喷人!”陈默感到一股血气上涌,脸颊都有些发烫,手指紧紧捏着那页纸,指节泛白。
“我知道。”李伯升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神色却愈发严峻,“此乃朝堂攻讦之常态,亦是成本最低、最易引发上位者猜疑的手段。攻击你的出身,质疑你技术的实用性,甚至凭空捏造些莫须有的罪名。他们无需拿出确凿证据,只需抛出疑点,便能像投入池水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让不明真相者心生疑虑,让本就对你不满者找到攻讦的借口。陛下……尤其重视根基与出身。”
“然下官行得正,坐得直,于江宁、于农事司,皆兢兢业业,问心无愧!殿下亦是明察!”陈默梗着脖子,感到一阵憋屈。
“光问心无愧,远远不够!”李伯升目光锐利地看着他,语气加重,“陈默,你要明白,在这紫禁城中,并非只有黑白对错,更多的是利益与立场的博弈,是党同伐异,是权力的倾轧。你需要让所有人,尤其是陛下和那些中立观望的大臣,清晰地看到你的价值,看到你做的事情于国于民有大利,且非你不可!殿下信你,是基于你的实绩和品性。但你要清楚,朝堂之上,并非殿下的一言堂。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古人之言,不可不察!”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页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纸放在桌上。他明白了李伯升的深意。在绝对的权力和复杂的政治面前,个人的清白和功劳,有时脆弱得不堪一击。“下官明白了。唯有做出更多、更扎实、更无可指责、能让更多人受益的政绩,方能将这污水涤荡干净,让宵小之辈无从下口。”
“正是此理。”李伯升颔首,语气缓和了些,“江北之行,需速见成效,并且,要善于‘报功’。不是让你夸耀,而是要让你所做之事,所遇之难,所获之效,用清晰明了、数据翔实、图文并茂的方式记录下来,形成奏报文书。这不仅是让你晋升的阶梯,更是你护身的盾牌,反击的利刃!要让事实说话,让数据开口!”
带着沉甸甸的压力与李伯升语重心长的提点,陈默回到农事司,更加快了江北之行的准备。他亲自核对物资清单,与工部官员反复沟通特制农具的细节,审阅推广员们的学习笔记,检查他们记录田亩数据的方法。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必须在这条布满荆棘的路上,走得更稳,更远,用铁一般的事实和扎扎实实的功劳,击碎一切流言蜚语,才能真正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求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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