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集市回来那股子挫败感和对前路的迷茫,像片乌云罩在陈默和李铁头心头上。可现实的残酷很快就告诉他们,跟马上要来的灾祸比,丢了货物挨了欺负,或许还真不算最糟心的。
寒冬的冷风依旧跟小刀子似的刮过流民营地,可几天之后,一种比寒冷更吓人、更让人绝望的玩意儿,开始在这片拥挤、埋汰、没人管的地界儿飞快地传开了——病。
刚开始,只是零星的几个人上吐下泻,肚子疼得跟刀绞似的。大伙儿都以为是吃了啥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受了风寒,没太当回事。在这缺医少药、朝不保夕的地儿,生病是常事儿,扛过去就活,扛不过去就死,简单又残酷。
可没成想,情况急转直下。得病的人开始眼瞅着往上涨,跟野火燎原似的。一个窝棚接一个窝棚地趴窝。痛苦的哼哼声、剧烈的呕吐声、绝望的嚎叫声,开始取代以前的死寂,成了营地的主调。呕吐物和排泄物那呛鼻子的恶臭,混着本来就有的各种怪味儿,在污浊的空气里飘,都快让人喘不上气儿了。倒毙在窝棚里外、没人收拾的尸体,也眼瞅着多了起来。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作为一个现代人,他立马意识到,这绝不是什么简单的吃坏肚子或者受了风寒,这八成是闹时疫了——很可能是细菌性痢疾或者类似的肠道传染病!在这缺医少药、连基本卫生条件都没有的古代,这情况是要命的,尤其是在人挤人、身子骨都普遍不咋地的流民堆里,一旦大规模传开,后果不敢想,搞不好就是一场屠城似的惨剧。
瞅着那些在病痛里折腾、很快就脱水没劲儿的流民,瞅着他们眼里那点求生的光一点点灭下去,陈默心里头涌起一股强烈的责任感和一种从现代文明带来的使命感。他不能眼巴巴瞅着这些人就这么无助地死了,他得做点啥,哪怕只能救下一个,能拖慢点疫情传开的速度也行。
他找到正在用他教的办法,努力保持窝棚周围干净的李铁头,尽量用平静但严肃的语气说:“铁头兄,这病来得猛,传得快,一人得病,很可能一家子、一窝棚都跑不了。咱得想法子把已经显出症状的人隔开,不然疫情散开,谁都跑不了,大家都得玩完!”
李铁头脸上也带着恐惧,他见过瘟疫的厉害,可他信陈默的判断和见识:“你说咋整?俺听你的!”
“先把那些发热、呕吐、拉肚子的,尽量弄到营地最边儿上、下风向的地儿,用破席子、树枝简单围一下,算是隔开。然后,跟大伙儿说,所有喝的水,必须烧开了再喝!绝不能直接喝生水了!还有,拾掇好病人的呕吐物和排泄物,最好挖深坑埋了,碰过的人也得尽量洗洗!”陈默飞快地说出他能想到的、眼下最可行的防疫招儿。
可当陈默和李铁头试着跟其他流民解释、想推行这些法子的时候,却碰上了强烈的、甚至带着敌意的抵触和怀疑。
“隔开?你想把我们都扔哪儿去?让我们自生自灭吗?你们安的什么心!”一个刚没了小子的壮汉,把所有的悲痛和火气都撒在陈默这个提出“冷血”主意的“外乡人”身上,俩眼通红,几乎要动手。
“烧水?你说得轻巧!那得要多少柴火?我们连饭都吃不上,哪来的力气和闲工夫砍那么多柴烧水?”
“放屁!什么时疫!我看就是河神爷发怒了!都是你们这些外乡人带来的晦气!得请个道士来跳跳大神,驱驱邪才行!”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太尖声叫着,她这话居然还得不少糊涂流民的附和。
更有甚者,觉得陈默是在妖言惑众,他说的“隔开”是要拿活人去祭神,触怒了鬼神,才导致瘟疫传开。一些被煽动起来的流民,开始把火气转向陈默和李铁头,嚷嚷着要把他们这两个“灾星”赶出营地。
陈默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荒谬感涌上来。他知道,在饥饿、死亡和根深蒂固的愚昧想法面前,讲道理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和苍白。想改变这些人的想法,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
“陈默,别说了。”李铁头拉了拉他,低声道,脸上带着无奈和担忧,“他们不信咱,也没法子。人心惶惶,都吓破胆了。咱们……咱们能救几个,就算几个吧。问心无愧就行。”
陈默叹了口气,知道李铁头说得在理。在群体性的恐慌和不讲理面前,个人的力量太小了。他跟李铁头只能尽力照顾那些被家人扔了或者已经没力气动弹的垂死病人,用烧开后又放凉了的水一点点喂他们,拾掇他们埋汰的呕吐物,用草木灰盖住排泄物。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不起眼的努力了。
就在这当口,刘二那熟悉的、尖酸刻薄的声儿,跟乌鸦叫唤似的,在不远处响了起来:“哟,这不是咱们的大能人陈默嘛?咋着,你那套又是鱼篓又是陶罐的本事,在瘟疫面前不灵了?你那些什么‘隔开’、‘烧水’的神药,好像也不管用啊?”
刘二带着俩跟班,用手帕捂着口鼻,站在离隔离区老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的快活劲儿。他看见陈默在瘟疫面前没招儿,自然要抓住这机会,狠狠踩咕一顿,报之前(在他看来)被陈默“顶撞”的仇。
“我看啊,你们这些外来户,就会嘴上叭叭,故弄玄虚!真到了节骨眼上,屁用没有!还说什么水要烧开?我看你就是想骗大家费柴火,好显得你与众不同吧?”刘二声儿很大,故意让周围的流民都听见。
陈默冷冷地瞅着刘二,没吭声。他知道,跟这种一门心思找茬、没底线的人吵吵,没一点用,只会浪费唾沫和精力。
“咋着,哑巴了?被我说中了?”刘二见陈默不搭腔,更得意了,以为戳到了陈默痛处,气焰更嚣张了。他甚至往前凑了几步,想用手去拍陈默的脸,极尽侮辱之能事,“我告诉你,小子,别以为有点小聪明就了不起了!在这地界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这营地里,迟早还是我说了算!你小子最好给我放明白点,老实待着!”
就在刘二的手快要碰到陈默脸的瞬间,一直强压着火气的李铁头猛地往前跨了一大步,跟座铁塔似的挡在了陈默身前,一把死死攥住了刘二的手腕子!他虽然瘦,可常年的力气活儿让他胳膊上全是劲儿,跟铁钳似的箍住了刘二。
“刘二!”李铁头的声音因为憋着火气微微发抖,可眼神却凶得像头被惹毛了的护崽豹子,“陈默兄弟是在想法子救人!是在救大伙儿的命!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找事儿!”
刘二挣了一下,居然没挣开,脸立马就变了,又惊又怒:“李铁头!你他娘的敢跟我动手?反了你了!松开!”
“我不敢跟你动手,”李铁头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眼神凶得吓人,一字一顿地说,“但谁想动陈默,先问过我手里的家伙同意不同意!”他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别在腰后的那柄砍柴的斧头,一股拼命的架势豁然摆开。
刘二看着李铁头那布满血丝、毫不畏死的眼神,又瞥见他腰后的斧头,嚣张的气焰顿时像被扎破的尿泡,瘪了半截。他色厉内荏地用力甩动手腕,挣脱开来,后退两步,指着李铁头和陈默,恶狠狠地道:“好!好!你们等着!我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花样!等人都死绝了,看你们还神气什么!到时候,有你们哭的时候!”
说完,刘二骂骂咧咧地,带着跟班,快步离开了这个在他看来充满“晦气”的地儿。
陈默看着李铁头又一次挡在他身前的宽厚背影,心里头那股在冰冷世道里挣扎的寒意,被一股暖流冲散了不少。这是一种超出了利害的、在绝境里结下的兄弟情分。
“多谢,铁头兄。”陈默的声音有点沙哑。
李铁头回过头,脸上余怒未消,朝着刘二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谢啥!这狗东西,就是欺软怕硬!不给他来点狠的,他就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他顿了顿,看着隔离区里那些依旧在痛苦哼哼、奄奄一息的病人,眉头又紧紧地锁了起来,忧心忡忡地说:“可是……陈默,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咱们存的柴火不多了,干净的水也越来越难找。再找不到有效的法子,控制不住这病,恐怕……恐怕咱们也得……”
陈默哪能不知道情况紧急。他看着眼前这片绝望的景象,感觉自己像是在用个小破勺子,想舀干一片汹涌澎湃、散发着死亡味儿的大海。那种从现代文明带来的无力感,又一次深深地袭来。
可他明白,自己不能垮,不能放弃。要是他这个主心骨都没了信心,那李铁头和那些隐约还对他们抱着一丝盼头的人,就真完了。他深吸了一口浑浊又危险的空气,强迫自个儿冷静下来,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转悠,搜寻着一切可能顶用的知识。
石灰!对了,石灰!那是比简单烧开水更管用的消毒玩意儿!要是能弄到石灰,不光能用来消毒隔离区和拾掇污物,甚至能在水源地边上撒上点,杀杀病菌!
一个冒险但没准儿能成的念头,在他脑子里清楚起来。
“铁头兄,”陈默眼神一凛,语气变得异常坚决,“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废了的石灰窑,我想去弄点石灰回来。”
李铁头吓了一跳,连忙反对:“那地方?俺知道!荒山野岭的,邪性得很!听说以前烧窑的时候塌方,埋过不少人,平时根本没人敢去!而且太远了!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路上太悬了!”
“必须试试。”陈默的语气不容商量,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有了石灰,消毒的效果能好不少,能杀死更多看不见的病菌,能救更多的人。这是咱们眼下能想到的、最可能顶用的东西了。不能再耗着了!”
他的目光投向营地边儿上那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人,投向李铁头担忧又疲惫的脸。有些险,必须得冒。这不光是为了救人,也是为了他们自个儿能在这片被瘟疫罩住的死地,挣出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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