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京都。
凛冬。
厚重的积雪压垮了贫民窟的屋檐，也压得人心喘不过气。
破庙里，龙晨正小心翼翼地翻动着火堆上仅有的两个杂粮饼，这是他今天全部的口粮。
粮食的质朴香气，是他在这冰冷世间唯一的慰藉。
突然，一阵蛮横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砰！”
一声巨响，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直接踹飞，轰然砸在内侧的土墙上。
震落的尘埃混着风雪，瞬间呛灭了火堆，也呛灭了那唯一的暖意。
五个身影堵住了门口，挡住了外面唯一的光。
为首的锦衣青年，是安乐侯世子赵无忌。
他脚上那双镶着东珠的云锦靴，在这间昏暗破败的庙宇里，华贵得刺眼。
赵无忌夸张地捏着鼻子，眉头紧锁，仿佛多吸一口这里的空气都是对自己身份的侮辱。
“艹，这地方真他妈是人住的？一股子穷酸霉味儿！”
他身后的恶奴立刻会意，上前一步，一脚就将火堆上那两个刚刚烤出一点焦香的杂粮饼，狠狠踩进了冰冷的泥里，还用力碾了碾。
角落里，瘦高的身影缓缓站起。
龙晨没去看自己的口粮，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越过赵无忌的肩膀，望向门外那片被寒风吹得萧瑟的荒草地。
沉默，是他身为“贱籍”，在这世道活下去的唯一法则。
“跟你说话呢，哑巴了？！”
一个满脸横肉的恶奴见他这副死人模样，心头火起，箭步上前，伸手就狠狠推了龙晨一把。
龙晨撞在斑驳的土墙上，喉头一甜，又强行将一口腥气咽下。
“龙大解元，你好大的威风啊，哈哈哈。”赵无忌慢悠悠地踱到他面前，语气能刮下人一层皮，那眼神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跪下！”
他缓缓抬起那只崭新的云锦靴，鞋底的泥点几乎要蹭到龙晨的脸上。
“给本世子把鞋，舔干净了！”
空气凝固。
龙晨垂在身侧的双手，指节一根根攥紧，惨白的皮肤下，青筋虬结，如同地底盘踞的树根。
“怎么？不乐意？”赵无忌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蝼蚁冒犯的暴怒。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份用上等云纹纸精心裱糊的卷轴。
上面，赫然盖着乡试主考官和巡抚的朱红大印！
【乡试录籍】！
这是龙晨的命！
只要拿着它去京兆府认证，他就能将户籍从“贱籍”改为“士籍”，从此鱼跃龙门！
“大乾乡试第一……解元龙晨……”赵无忌轻佻地念着，仿佛这几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沾染了污秽。
“可惜啊，没有了它，你就是个连狗都不如的贱民！”
“刺啦——”
一声脆响，如同撕裂的不是纸，而是龙晨的血肉。
那份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录籍，被赵无忌轻而易举地一分为二。
然后，四份，八份……
朱红的官印和清秀的字迹，化作一片片绝望的残骸，在他面前飘落。
“不——！”
龙晨喉咙里挤出的，是一头濒死幼兽的悲鸣。
他的整个世界，瞬间化作了血色！
“我要杀了你！”
龙晨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孤狼，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朝赵无忌扑了过去！
“还敢动手？不知死活！”另外四名恶奴狞笑着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粗粝的泥地上。
赵无忌一脚狠狠踩在龙晨的背上，用力碾了碾。
“给老子搜！把这破庙里所有碍眼的东西，都给我烧了！”
一声令下，一个恶奴狞笑着，在墙角摸索，很快，他举起了一块黑乎乎的木牌。
木制牌位上面，用苍劲的刀法刻着四个字。
“忠烈传家”。
这是龙晨的祖父，亲手刻下的，是龙家最后的根。
“不许碰我家的牌位！！！”被死死按在地上的龙晨，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他拼命挣扎，额头狠狠地撞在坚硬的地面上，渗出殷红的鲜血。
赵无忌接过牌位，掂了掂，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进了刚刚被重新点燃的火堆。
“咔嚓！”
“咔嚓！”
两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从龙晨的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处同时响起。
恶奴的脚，踩断了他的反抗。
剧痛袭来。
龙晨却感觉不到。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木牌，瞳孔里所有的光，都被抽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那块承载着三代忠魂的木牌，那四个字在火光中扭曲，挣扎，最后化为一捧黑色的、无力的灰烬。
“哈哈哈！龙晨，你不是喜欢守着这些破烂吗？本世子今天就成全你！”
在一片嚣张刺耳的大笑声中，赵无忌五人跨上马车，绝尘而去。
……
赵无忌一行人嚣张地离去，马蹄声混着刺耳的大笑，渐行渐远。
龙晨被扔在火海之中。
皮肉被灼烧的焦糊味，钻入鼻腔。
好痛。
左手腕和右脚踝的断骨处，每一次心跳，都牵扯起一阵令人发疯的剧痛。
骨头茬子仿佛在血肉里研磨，要将他的意识彻底撕裂。
可这点痛，比起心口那个巨大的，正在疯狂吞噬一切的空洞，又算得了什么？
十八年了。
“贱籍”两个字，像一道天生的烙印，死死刻在他的命里。
爷爷的模糊印象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个满脸皱纹、腰杆却永远挺得笔直的老人，在自己五岁那年突然消失，再无音讯。
虽然印象模糊，但龙晨始终记得他说过的话：
“晨儿，咱们虽然穷，但骨头不能软。”
“咱们龙家，是‘忠烈传家’，这四个字，比金子还重！”
可这世道，不认道理。
他考上了解元，他以为自己终于能靠读书改变命运，能让爷爷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
现实，却给了他最无情的一巴掌。
功名被撕碎。
牌位被焚烧。
连祖宗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
恨！
无边的恨意，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高高在上，可以视人命如草芥？
凭什么我龙家，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我不服！
“轰隆——”
一根燃烧的房梁再也支撑不住，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龙晨的头顶狠狠砸下！
死？
不！
不能死！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赵无忌还在逍遥快活，这天理不公的世道还在运转！
求生的本能，让龙晨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旁边翻滚。
炽热的木炭砸在他刚刚躺过的地方，溅起一片火星。
烈火中，龙晨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浮。
尊严、希望、未来，都随着那块牌位和那份功名，一同被烧成了灰。
可就在他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刻，那炙热的火焰，却烫开了他灵魂深处一道尘封的枷锁。
三叔临终前，那双浑浊却坚毅的眼睛，再次浮现在他脑海。
他想起了三叔临终前，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力气说的话。
“晨儿……记住，若是有一天……你被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就去那棵老槐树下，挖出龙家先辈留给你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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