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的声音颤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东边避难所的覆灭。
他说到潮水般的怪物，说到坚固的围墙如何被撕裂，说到人们的惨叫和绝望的奔逃。
他的描述充满了真实的恐惧细节，不似作伪。
林淮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瓶粗糙的表面。
他捕捉到几个关键信息：怪物有组织性，攻击性极强；避难所的位置；以及，小六在逃亡途中，似乎远远瞥见过一些……不寻常的景象。
“……我、我躲在废墟里，看到过……”小六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更深层的恐惧，仿佛在提及某种禁忌，“看到过……有人……能、能命令那些怪物……”
林淮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实质般钉在小六脸上。“命令怪物？”
小六被他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点头，语速加快：“是、是的！不是一只两只……是好大一群！就、就跟在几个人后面……像……像狗一样听话！那些人……他们看着避难所被攻破，就、就在远处看着……然后带着怪物潮走了……”
能控制怪物潮？林淮的心沉了下去。这比他预想的更糟。个体的强大和群体的有组织性，是截然不同的威胁等级。
“那些人，有什么特征？”林淮追问，语气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特征……”小六努力回忆，脸上露出混杂着恐惧和困惑的表情。
“看、看不太清，离得太远了……但好像……都挺年轻的？穿的……穿的也挺破，但……但感觉不一样，他们不怕那些怪物，怪物也不攻击他们……”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带着颤音，“后、后来我遇到别的逃出来的人，他们说……说那种人，叫……叫‘饲主’。”
饲主。
这个词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林淮的心湖，漾开一圈圈寒意。喂养、主宰怪物的人？倒也贴切。
“他们还说什么？”林淮不动声色地引导。
“说……说饲主们……恨、恨我们……”小六的声音带着哭腔，“恨所有‘正常人’……他们已经毁了好几个避难所了……说、说我们当初怎么对他们的，现在就要怎么还回来……”
恨？复仇？林淮立刻抓住了关键。这仇恨并非凭空而来。他联想到小六提到的“年轻”，一个模糊的猜测浮上心头。
“当初？”林淮轻轻重复了这个词，目光如刀，仿佛能剖开小六的记忆，“‘当初’发生了什么？你们……或者说，‘我们’，对‘饲主’做了什么？”
小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躲闪，嘴唇哆嗦着，似乎极度不愿回忆，更不敢回答。
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林淮的审视和林淮脚下那滩安静却令人胆寒的暗红色胶质。
“说。”
林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与此同时，他脚边的一号配合地发出一阵低沉而危险的“咕噜”声，胶质表面泛起不祥的涟漪。
小六吓得魂飞魄散，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带着哭腔脱口而出：
“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是、是上面的人！军队！还有研究所的人！他们……他们最开始发现有些孩子……能吸引怪物，甚至……能稍微影响它们……”
他的话语变得混乱，但信息碎片却拼凑出一个残酷的真相：
灾难初期，秩序尚未完全崩坏时，当权者迅速发现了“饲主”体质的存在——大多是一些情绪敏感、甚至本身就被视为“问题儿童”的年轻人。他们被视为“武器”，亦或是“钥匙”，被强行从家人身边带走，送进了秘密研究所。
“他们……用他们做实验……”
小六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让他们去吸引怪物，自相残杀……或者……或者尝试控制它们，去搜寻物资，探索危险区域……我、我听人说……最早的那批……年纪最小的才……才七岁……很多……很多都没能活下来……”
七岁。 林淮的指尖微微收紧。拿孩子做实验……难怪幸存的饲主会如此憎恨。这种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后、后来，畸变越来越严重，秩序崩了……有些饲主逃了出来，或者被他们控制的怪物救了出来……”小六继续说着，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们活下来了……而且变得更强……能控制更多的怪物……他们就开始……报复……”
几个由幸存者建立、相对稳固的避难所，正是被这些掌握了怪物力量的饲主带领的怪物潮攻破的。仇恨的种子在绝望的土壤里疯狂生长，结出了毁灭的果实。
小六顿了顿，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仿佛回忆起了某个广为流传的恐怖故事：“据说……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所有饲主都想打仗……有个女的，大概二十多岁，脸上身上有很多烧伤的疤，但眼睛特别亮……她一个人走到第一磐石基地门口，要求他们交出当初把她们当牲口一样对待的高层和那些穿白大褂的……”
“结果呢？”林淮的声音依旧平静。
“结果？”
小六惨笑一下。
“基地骗了她，假意谈判，把她抓了起来当人质……想逼退其他饲主。几天后，其他饲主疯了一样来救她……可……可她还是死了。他们把她推到阵前，背后是基地的枪口，面前是想救她的同伴……听说场面极其惨烈，军队不停开火，但因为顾忌着她，那些怪物和饲主都没有全力还手……最后……最后那个女的，自己咬断了舌头……死了。”
小六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绝望：“从那以后……饲主的报复就再也没停过，比以前更狠……”
林淮沉默地听着。
脚下的二号不知何时也从阴影中显露出部分形体，灰白的裂口微微开合，似乎也对这段历史产生了某种共鸣。憎恶是它的食粮，而人类对同类的残酷，无疑是最极致的憎恶源泉之一。
小六说完，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他偷偷抬眼看向林淮，眼神充满了乞求。他看到了林淮与怪物“和平共处”，在他眼中，林淮无疑也是一位“饲主”。一位对“正常人”充满仇恨的饲主。他现在只求能活下去。
仓库里陷入了死寂。只有远处隐约的风声和小六粗重的喘息。
林淮缓缓站起身。
他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灰暗破败的世界。
饲主的存在意味着，他未来的路上，除了无序的怪物，还可能遇到这些充满敌意、掌控着怪物军队的“同类”。
这很麻烦。但，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他转过身，看着瘫软在地、惊恐万状的小六。
“你想活命吗？”林淮问，声音平静无波。
小六拼命点头。
“那就证明你的价值。”林淮的目光扫过小六破旧的背包和他瘦弱的身体，“你知道这附近哪里还有安全的藏身处？哪里可能有药品？或者……其他饲主的活动区域？”
他需要信息，需要资源，需要了解这片废土上真正的势力分布。而这个吓破了胆的幸存者，是目前唯一的信息源。
小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忙道：
“知、知道一些！我逃出来的时候路过几个地方……好像……好像还算完整……药、药品……商场楼上以前有个小药店，不知道还有没有……饲、饲主……我、我只知道他们一般在城市废墟深处活动，具体……具体不清楚……”
“带路。”林淮言简意赅地命令道，“去药店。”
他需要抗生素，需要处理伤口的药品。一号的“治疗”虽然神奇，但并非万能，他需要更常规的保障。
小六挣扎着爬起来，腿还在发软，但求生的本能支撑着他。他畏惧地看了一眼重新汇聚到林淮脚边的一号，以及阴影中若隐若现的二号，颤抖着指了一个方向。
林淮迈步向前。一号如同忠诚的影子般紧随其后。二号的身影再次融入黑暗，如同幽灵般在前方探路。
小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跟在了后面，始终保持着一段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林淮走在废墟中，面色平静，心中却思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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