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下，林枫的声音低沉而平缓，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古老传说。但苏婉儿从他偶尔停顿的呼吸、微微敛起的眼眸，以及那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冰冷疏离的气质中，知道这故事里浸透了他真实的血与骨。
“修罗之名，并非与生俱来。”他缓缓开口，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越了无尽的时光长河。“最初，我也只是一个……挣扎求存的普通人，甚至比普通人更卑微。出生在一个早已湮灭在战火与混乱中的小世界碎片，那里没有秩序，只有最原始的弱肉强食，和少数几个古老大教与魔宗为了攫取资源而掀起的无尽征伐。”
他描述了一个与和平都市截然不同的世界：天空时常被血色和能量乱流染成诡异的颜色，大地龟裂，灵气中掺杂着暴虐与死寂。生命在那里廉价如草芥，为了半块蕴含微薄灵气的矿石，或是仅仅为了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背叛、杀戮、吞噬同类是常态。
“我侥幸活了下来，依靠的不是天赋，而是一种近乎野兽的本能，和对‘活着’本身近乎偏执的渴望。”林枫的语气平淡，但苏婉儿却能想象出那残酷画卷的一角。衣衫褴褛、在尸骸与废墟间寻找食物的少年，眼中除了生存的火焰，恐怕早已没有了其他色彩。
“一次濒死逃亡中，我跌入了一处上古战场遗迹的裂隙。那里充斥着最狂暴的杀伐之气、未散的强者怨念，以及一种……奇特的‘终结’法则碎片。”林枫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我别无选择，要么被那些混乱的能量撕碎，要么尝试吸收它们。我选了后者。”
过程无疑是地狱般的痛苦。狂暴的能量冲击着他脆弱的经脉和灵魂，杀伐之气侵蚀心智，怨念试图将他拖入疯狂。但他凭借着那股对“生”的执念硬生生扛了下来，并在本能驱使下，开始以一种近乎掠夺的方式，吞噬遗迹中残留的各种能量——无论正邪，无论属性，只要是能让他变强、能让他活下去的力量。
“那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发现自己能更快地吸收与‘死亡’、‘终结’、‘寂灭’相关的能量和法则碎片。修炼其他功法的效率极低，而沿着这条‘终结之道’走下去，我的力量却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代价是，我的气息越来越冰冷，心性也难免被杀戮和毁灭的意念侵蚀。”
他开始行走于各个混乱的界域和战场，主动投身最危险的厮杀。有时是作为被雇佣的亡命之徒，有时是参与宗门大战的炮灰，有时仅仅是路过被卷入。他的战斗方式狠辣高效，只为生存和变强，不讲道义，不择手段。死在他手中的，有魔头，也有所谓的正道人士，更多的是与他一样在泥泞中挣扎的可怜虫。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一切能让我强大的东西——敌人的气血、魂魄碎片、他们修炼的功法精髓、乃至战斗中感悟到的法则波动。”林枫的语气依旧没有太大起伏，但苏婉儿却感到一阵寒意。那是一种将自身彻底工具化、只为“强大”与“生存”而存在的活法。
“不知从何时起，‘修罗’这个称呼开始流传。起初是敌人惊恐的咒骂，后来变成了一种带着畏惧的代号。当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那位修罗大人’来指代我时，我才恍惚意识到，我已经走了很远，远到回头再也看不见当初那个只想活命的少年了。”
他描述了几场关键的战役或事件：在“血渊秘境”中，为争夺一枚蕴含寂灭法则的“终焉之种”，他独战三位同层次的老魔，最终惨胜，自身也被终焉之力侵蚀，闭关百年才勉强压制；在“万界战场”的边缘，他曾被某个大世界派遣的“清道夫”部队围剿，罪名是“破坏均衡，吞噬过甚”，那一战他杀得星河染血，自身也几乎陨落，却也借此领悟了更深的“净化”与“审判”之意，力量再次蜕变。
“力量越强，看到的真相就越残酷。”林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所谓正邪，所谓秩序，在许多高高在上的存在眼中，不过是维持某种‘平衡’或达成目的的工具。我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也成为了某些存在眼中的‘不稳定因素’，或是……可供利用的锋利刀刃。”
他曾被邀请加入某个以“维护诸天平衡”自居的古老组织，也曾被更隐秘的、追求终极力量或永恒的存在暗中接触、许诺或威胁。他拒绝了大部分，也利用了一些，周旋其间，手上沾染的因果和业力越来越重。
“业力缠身，并非虚言。”林枫抬起自己的手，掌心纹路清晰，看不出任何异常，但他的眼神却仿佛凝视着常人看不见的猩红锁链，“每一次杀戮，尤其是涉及法则、因果的终结，都会留下印记。寻常人的罪孽或许随时间消散，但在我这条‘道’上，业力如同附骨之疽，与力量一同增长。它带来强大的诅咒抗性和对负面能量的操控力，却也时刻侵蚀灵魂，引动心魔，并会在某些关键时刻——比如天劫，或是触动更宏大因果时——带来恐怖的反噬。”
漫长的讲述中，苏婉儿仿佛亲眼目睹了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无尽的血色与灰烬中踽踽独行。他变得越来越强，强到令世界颤栗，强到拥有了“修罗”的赫赫凶名，但他的世界却越来越冰冷、孤寂，充满了算计、背叛、利用和无尽的杀戮。力量没有带来自由，反而成为了更华丽的囚笼。
“我见过文明的兴起与覆灭，参与过神魔的战争，也曾短暂触及过某些存在定义的‘至高’。但随之而来的不是满足，而是更深邃的空虚和……厌倦。”林枫终于将目光收回，看向苏婉儿，那眼中的冰冷渐渐融化，被一种疲惫的温柔取代。
“永恒的征战，无休止的因果纠缠，业力灼烧灵魂的痛苦，还有那种与一切鲜活情感越来越远的疏离感……我开始怀疑，这样‘活着’，与彻底湮灭有何区别？力量再强，若连一丝温暖都感受不到，又有何意义？”
他停顿了很久，才继续道：“我开始寻找摆脱或至少缓解业力、跳出这无尽轮回的方法。自我封印，投入轮回，洗涤灵魂，是我在无数古籍和禁忌知识中，找到的最危险、却也可能是唯一有机会‘重新开始’的路。”
“选择这个世界，选择这样的身份，并非完全随机。”林枫坦诚道，“这个世界正处于灵气复苏的特殊节点，法则相对活跃又未完全定型，有利于我隐藏和缓慢适应。而成为一个最普通的‘人’，经历最平凡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是我认为最能‘洗涤’过去那种冰冷状态的方式。”
“然后，”他深深地看着苏婉儿，仿佛她是这片灰暗过去中唯一的光亮，“我遇到了你。”
“你的纯粹，你的坚强，你对武道的热爱，你对家人毫无保留的关怀，甚至是你偶尔的小脾气和小霸道……所有这些，都是我漫长生命中从未真正体验过、甚至早已遗忘的‘鲜活’。”
“你让我想起，‘活着’还可以有另一种模样。不是杀戮与征服，而是守护与陪伴。不是高高在上的冰冷神只，而是人间烟火里，一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为了心爱的人笨拙努力的普通人。”
客厅里再次陷入长久的寂静。
苏婉儿早已泪流满面。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她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黑暗与孤独，才会对平凡的温暖产生如此近乎虔诚的渴望。她更无法想象，他在选择这条“重生”之路时，背负着怎样的风险与决心。
他不仅仅是隐瞒了力量，他是将自己从那个代表终极恐怖与业力的“修罗”身份中，硬生生剥离出来，投入一个完全陌生、甚至可能排斥他的世界，学着去做一个凡人。
而她，竟成了他在这冰冷世界里，抓住的第一缕、也是唯一一缕心甘情愿为之停留的暖光。
良久，苏婉儿擦去眼泪，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的过去……很沉重。但我很高兴，你现在在这里，是林枫，是我的丈夫。”
她没有说“我原谅你的过去”或“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因为那些杀戮与业力是客观存在的沉重现实。她只是清晰地告诉他，她接受的是“现在”这个他，这个选择成为她丈夫、并为之努力改变的林枫。
这对林枫而言，已是最大的救赎。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覆盖她的手背，而是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
“那些都过去了。”他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释然与坚定，“现在和未来，才是最重要的。而有你在的未来，就是我想要的全部。”
过去的修罗，行走于终焉与寂灭。
现在的林枫，只想守护这一室灯火，和灯下的人。
夜深了。
关于过去的沉重述说暂时告一段落。
但新的理解与羁绊，已在两人心中深深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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