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得很长。林枫站在原地，等待着审判，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他能感觉到苏婉儿内心激烈的挣扎，那远比任何敌人的刀剑更让他紧张。
终于，苏婉儿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上前，一步，两步，直到在他面前站定。两人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能看清对方眼中最细微的情绪。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与他相接。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锐利如刀，也不再是单纯的震惊或探究，而是变成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那里有理解，有心痛，有挣扎后的坚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她伸出手，不是拥抱，也不是推开，而是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微凉，触感却无比真实。
林枫身体一颤，没有躲闪，只是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
“疼吗？”苏婉儿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问的，不是方才战斗的伤痛，而是那“微不足道”的封印反噬，是灵魂深处背负的枷锁与业力，是独自隐藏秘密、如履薄冰的这些年。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瞬间击穿了林枫所有的心防。他眼圈蓦地一红，喉头哽住，一时竟发不出声音。他预料过她的愤怒、恐惧、质问甚至决绝，却唯独没有预料到，在知晓了他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修罗”之后，她第一句关心的，竟是他疼不疼。
多么愚蠢的问题。修罗之躯，怎会轻易感到疼痛？可那灵魂层面的滞涩，那小心翼翼维持平衡的疲惫，那害怕失去她的恐惧……这些无形之物带来的“疼”，却在此刻，被她一眼看穿，并轻声问出。
“不疼。”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回答，带着浓浓的鼻音，“有你在，什么都不疼。”
这是谎言，也是最大的真实。
苏婉儿的手指在他脸颊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然后，她收回手，退后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但目光依旧牢牢锁定着他。
“林枫，”她叫他的名字，不是“修罗”，是“林枫”，“你骗了我，这是事实。”
林枫的心往下沉了沉。
“但你也用你的方式，保护了我，保护了武馆，甚至保护了这座城。”她继续道，语气平静而清晰，“分馆那晚的提醒，平日那些看似巧合的维护，还有今天……你本可以一走了之，或者用更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但你选择了最麻烦、也最可能暴露自己的方式，只是为了不波及无辜，不彻底毁掉我们的生活。”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过一丝痛色：“我更生气的是，你独自承担了这么多。那些反噬，那些潜在的危险，那些过去的阴影……你宁愿自己忍着，也不肯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一边享受着你的保护，一边还自以为是在保护你。”
她的声音渐渐提高，带着压抑的怒火，却不是针对他的身份，而是针对他的“独自承担”。
“你以为我知道真相后会害怕？会离开？”苏婉儿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如磐石，“林枫，我苏婉儿或许不够强大，但我的胆子，还没小到被自己丈夫的过去吓跑。我选择和你结婚，是因为你这个人，你的心，你对我的好。这些，并不会因为你是‘修罗’就改变。”
她向前一步，再次拉近距离，目光灼灼：“我气的是你不信任我，不给我与你共同面对的机会。夫妻是什么？是风雨同舟，是福祸与共！不是一方把另一方当成需要精心呵护、隔绝在温室里的花朵！”
她的质问，掷地有声，带着武者特有的直率与担当，也带着妻子被排除在外的委屈与愤怒。
林枫怔住了。他预想了无数种反应，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她没有恐惧他的力量，没有鄙视他的过去，她在乎的，是他将她“排除在外”，是他“不信任”她能与他并肩。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几乎控制不住。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说那是因为他太害怕失去，想说那是他保护她的方式……但在她清澈坚定、带着责备与期待的目光下，所有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对不起……”他只能再次重复这三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错了。我不该……自作主张。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失去我？”苏婉儿替他说完。
林枫重重地点头，眼眶通红。
苏婉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无奈。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修罗”，在感情上，原来也只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笨拙得可爱的傻子。
她叹了口气，伸出手，这次不是抚摸脸颊，而是用力抓住了他的手，紧紧地握住。
“听着，林枫。”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过去你是‘修罗’，那是你的经历，我无法改变，也不会要求你遗忘或否定。但现在是‘林枫’，是我的丈夫。你的过去，我选择接受。你的秘密，从今天起，我与你共同承担。你的反噬，你的麻烦，不许再一个人扛着，明白吗？”
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武馆馆主的决断，也带着妻子的温柔霸道。
“至于害怕……”她握紧他的手，将两人的手一起抬起，放在彼此心口的位置，“我也怕。怕你受伤，怕你有事，怕这来之不易的生活被打破。但正因为怕，我们才更要在一起，互相支撑，而不是把对方推开。”
手心传来彼此心脏坚定而有力的跳动，温度透过衣衫传递。
林枫感受着她掌心的力量和话语中的决心，巨大的震撼和汹涌的情感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但他没有松开。
“婉儿……”他声音哽咽，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承诺，“我答应你。以后，无论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我的过去，我的现在，我的未来，都与你分享，再也不隐瞒。”
这是“修罗”的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也更真挚。
苏婉儿看着他眼中滚动的泪光和前所未有的认真，终于，缓缓地，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带着释然和温暖的浅浅笑容。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将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记住你说的话。”
林枫僵硬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环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两人就这样在洒满阳光的前厅里静静相拥，像两只终于找到彼此、互相舔舐伤口、确认心意的兽。
风暴暂时平息。
新的篇章，在坦诚与包容中，悄然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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