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率领的五万铁骑，如同一片移动的、散发着浓郁腥气的乌云，其先锋斥候的踪迹，在黄昏时分，已然出现在了龙渊军外围警戒圈的视野之内。消息如同接力般迅速传回落雁坡核心阵地。
“报——！将军，蛮族主力先锋已至三十里外，人数众多，尘土遮天，预计明日拂晓前后抵达！”
“再探！严密监视其主力行进速度与具体路线！”陈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随着最后一道探马回报，整个落雁坡阵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拧紧了发条。原本还有些许低声交谈的营地，彻底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并非恐惧的死寂，而是一种引而不发、蓄势待雷的极致压抑。
所有非必要的灯火被严格管制，只有各处关键岗哨和指挥所内，才允许有微弱的光亮。士兵们按照早已演练过无数次的预案，最后一次检查着自己的武器装备。
燧发枪兵们默默地坐在干燥的壕沟底部，借着微弱的天光，最后一次擦拭着本已锃亮的枪管，检查着燧石是否安装牢固，从牛皮弹盒中取出定装纸壳弹药，一遍遍默念着装填步骤：咬开纸壳，倒入火药，装入铅弹，用通条压实……动作在心中反复模拟，务求在实战中快、稳、准。
长枪兵将枪杆擦拭干净，检查着枪头的锋利度与固定的牢固性。
刀盾手调试着盾牌的背带，磨砺着腰间的佩刀。
炮兵阵地上，炮手们用厚实的油布仔细覆盖住火炮的引火门和炮身，防止夜露潮湿，同时最后一次核对着前方标识距离的木桩，低声交流着不同距离的射角和装药量。
空气中弥漫着油脂、硝石、泥土以及一种名为“紧张”的混合气味。没有人说话，只有秋风掠过旷野的呜咽，以及战马在后方隐蔽处偶尔不安的刨蹄声。许多新兵紧紧攥着自己的武器，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呼吸也比平日粗重几分。他们不时抬头望向北方那完全被夜幕笼罩的方向，仿佛能透过这厚重的黑暗，感受到那正滚滚而来的死亡气息。
陈默没有留在指挥所，而是在赵虎、王铁柱以及数名亲卫的陪同下，亲自巡视着每一段防线。
他首先来到最前沿的燧发枪兵阵地。士兵们看到他的身影，纷纷下意识地想要起身，被他用手势轻轻压下。他蹲在壕沟里，拍了拍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脸色有些发白的年轻士兵的肩膀。
“怕吗？”陈默的声音很轻。
那年轻士兵身体一颤，用力抿了抿嘴唇，努力挺起胸膛：“回……回将军！不怕！”
陈默笑了笑，语气平和：“说实话。”
年轻士兵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有一点。”
“很正常。”陈默环顾着周围黑暗中那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面孔，“我也怕。”
众人皆是一愣，连赵虎都诧异地看向他。
陈默继续道：“但我们身后，是北疆千千万万的百姓，是我们龙潜谷的父老乡亲，是我们亲手建立的新秩序。这一仗，我们无路可退。记住你们平日训练的内容，相信你身边的袍泽，相信我，更要相信你们手中的武器。明天，让那些蛮子，怕你们！”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那年轻士兵眼中的恐惧似乎消散了一些，用力点了点头：“是！将军！”
接着，陈默又巡视了炮兵阵地。王铁柱正带着几个工匠骨干，对几门火炮的关键部位进行着最后的检查。
“铁柱，如何？”
“先生放心！”王铁柱抹了把额头的细汗，“三十门炮，俺都亲自盯过了，绝不会有炸膛之虞！炮弹、火药也都检查了三遍，妥当着呢！”
陈默点了点头，嘱咐道：“明日首轮齐射，至关重要。务必求准、求狠，打掉他们的气焰。”
“明白！首轮必定覆盖其前锋最密集处！”
最后，陈默和赵虎登上了中军指挥所所在的高地。这里视野最为开阔，可以俯瞰大半个预设战场。漆黑的夜幕下，只能隐约看到前方壕沟和障碍物的模糊轮廓，更远处，则是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虎哥，”陈默望着北方，沉声问道，“骑兵都准备好了吗？”
赵虎瓮声道：“先生放心！弟兄们早就憋足了劲！重骑、轻骑都安排妥当了，只等先生号令，定杀他个片甲不留！”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咱们……真就在这儿干等着他们来冲？要不，俺带些人趁夜去袭扰他们一下？”
陈默摇了摇头：“不必。夜袭风险太大，容易打草惊蛇，也可能造成不必要的混乱。我们要的，是一场堂堂正正、无可争议的碾压式胜利。让他们冲，让他们把所有力气都使出来，然后，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用绝对的力量，将他们彻底碾碎！这，才是最大的震慑！”
赵虎虽然觉得有些不过瘾，但还是重重点头：“俺听先生的！”
两人又就明日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以及旗号、传令等细节，进行了最后一次确认。确保万无一失。
巡视完毕，陈默回到指挥所，却没有丝毫睡意。韩明还在灯下，整理着今日汇集的所有情报和准备工作记录，脸色同样凝重。
“先生，所有部队均已就位，物资清点完毕，哨探也已安排至最远距离。”韩明汇报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虽然经历过龙潜谷的清洗，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大战，依旧难以完全平静。
“嗯。”陈默应了一声，走到简易沙盘前，目光再次掠过上面代表敌我双方的标识，在心中推演着明日可能发生的每一个环节。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子时，丑时……黎明的曙光即将刺破东方的地平线。
阵地上，许多士兵抱着武器，背靠着冰冷的壕沟壁，闭目养神，但紧绷的身体和偶尔颤动的眼皮，暴露了他们并未真正入睡。更多的人则是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北方，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时刻到来。
空气中，紧张与期待交织，几乎凝成了实质。
陈默走出指挥所，深吸了一口黎明前最清冷也最凛冽的空气。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他望向北方，那里依旧被黑暗笼罩，但他知道，那黑暗之中，正涌动着五万嗜血的铁骑。
他缓缓抬起手，虚握成拳，仿佛要将整个战场的命运都攥在掌心。
“传令全军，”他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清晰，“最后检查装备，进食，准备……迎敌！”
最后的等待，结束了。战云已然压城，黎明的第一缕光，即将照亮这片注定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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