轨道向上延伸的坡度比预想的更陡，脚下金属格栅传来的震动带着某种催促般的节奏，像心跳，更像是某种庞大机器运转时的脉动。身后那扇厚重门扉的沉闷爆炸声已经被甩远，但刺耳的警报和恶魔尖啸依然如同跗骨之蛆，沿着光滑的通道壁隐隐传来，混杂在越来越响的、来自轨道尽头的低沉嗡鸣里。
李默能感觉到身后追兵的气息——不是脚步声，而是那种粘稠、甜腻的灵能波动正在快速接近，像是打翻的彩色糖浆顺着管道涌上来。至少有一只逐魂者，带着它的惧妖跟班。
前有未知，后有追兵，通道狭窄，无处可藏。这局面简直像被塞进了高速运转的绞肉机管道。
他脚下的“现实滑行”本能催到极致，每一步都仿佛在金属表面短暂地“抹”过，速度快得几乎拉出残影。卡恩紧随其后，动作没有任何花哨，纯粹是卡塔昌丛林里锻炼出的、适应任何地形的爆发式突进，那卷画布包裹和颜料罐在他背上稳稳当当，丝毫没影响速度。
轨道两侧光滑的金属壁开始出现变化。不再是单调的灰白，而是浮现出浅浅的、流动的暗金色纹路，纹路构成复杂的几何图案，散发着一丝微弱却不容置疑的秩序感，与通道里残留的彩色能量痕迹格格不入，仿佛两条互不兼容的电路被强行焊在了一起。
这地方不对劲。色孽的老巢里，怎么会混进帝国风格的基建？还带着点……机械教肃正神殿的味道？
李默脑子转得飞快，舌尖却泛起一丝荒谬的咸涩。该不会闯进了某个帝国遗弃的前哨站改造的混合体吧？战锤宇宙的房地产开发商也这么不讲究，邪神和帝国公用一套管线？
通道尽头的光越来越亮，不再是车间里那种暧昧变幻的彩色，而是一种稳定的、偏向银白色的冷光。嗡鸣声也清晰起来，那是大型能量泵和循环系统运转的声响，规律而有力。
就在他们距离尽头那片光亮大约还有三十米时，身后追兵的灵能波动猛然增强！
一道尖锐的、如同玻璃笛音般的灵能尖啸撕裂空气，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强制共鸣。李默感觉自己的情绪像是被一只湿滑的手猛地拨动了一下，一股没来由的、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涌上喉咙，眼前甚至闪过几幅荒诞华丽的幻象碎片。
是那只逐魂者，它隔着一段距离发动了范围性的情绪轰炸。
卡恩闷哼一声，左臂银光不受控制地乍现，又被他强行压回。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里属于李默的那部分冷静出现了刹那的恍惚，但属于卡塔昌战士的本能硬生生拽了回来。他反手拔出“净尘”，剑身上银色符文亮起，不是攻击，而是将剑尖猛地插向旁边的金属壁！
“滋——！”
银色秩序能量与金属壁上暗金色纹路接触的瞬间，迸发出一串细密的电火花。紧接着，以小范围接触点为中心，那些暗金色纹路像是被激活了，猛然亮了起来！一股中性的、冰冷的秩序场域扩散开来，虽然微弱，却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那股甜腻的情绪轰炸上。
逐魂者的尖啸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失真、减弱。通道内弥漫的魅惑灵能被这突如其来的秩序场域干扰、抵消了大半。
李默眼睛一亮，好机会！卡恩这下误打误撞，像是用自家门禁卡刷开了别人家走廊的应急照明——虽然不清楚原理，但有用就行！
他立刻抓住这秩序场域干扰的短暂窗口，猛地加速，冲向通道尽头。
冲出通道口的瞬间，光线和景象同时涌来。
这里不是预想中的转运枢纽或者又一个车间。
而是一个圆形的、挑高极高的巨大厅堂。厅堂的穹顶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前哨站人工穹顶模拟的、虚假的星空。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石材，镌刻着无比复杂、层层嵌套的几何与符文阵列，那些暗金色的纹路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明亮，如同有生命般在地面缓缓流转。空气冰冷、干燥，没有任何异味，只有能量流过金属和晶体时特有的臭氧味。
整个厅堂空旷得令人心悸，只有中央矗立着一个巨大的、仿佛水晶与黑曜石拼接而成的多棱柱结构。柱子内部，七彩的能量如同液态的光，缓慢、静谧地旋转、沉淀、分层，散发出令人目眩神迷却又极端有序的美感。柱子底部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道，有的没入地下，有的延伸向厅堂四周的墙壁。
这里没有堆积如山的颜料罐，没有忙碌的恶魔或邪教徒，甚至没有任何显眼的守卫。
只有绝对的秩序，和秩序框架内被封存的、极致浓烈的“色彩”。
李默瞬间明白了。这里不是什么生产车间，是净化与稳定中枢！那些从各个加工点运来的、粗糙狂乱的“颜料”，在这里经过这套帝国\/机械教遗留下来的、充满秩序力量的系统进行强制提纯、稳定化处理，祛除杂质和不稳定情绪，变成可供“大师”安全使用的“标准工业原料”！
难怪“臻至完美会”能搞出这么“规范”的流水线，他们居然找到并修复了一套上古的秩序能量处理系统，拿来给自家脏活儿洗白！
这可真是顶级行为艺术——用帝国的刀，给邪神的画调色。
他目光飞快扫过，立刻锁定了厅堂对面另一条出口通道，以及多棱柱结构侧面一个闪烁着数据流的控制终端。终端屏幕上，正滚动着李默看不懂的符文和能量曲线图。
就在这时，身后通道里，追兵到了。
逐魂者那彩虹水晶般的身影率先冲出通道，紧随其后的是三只形态稳定、色彩浓郁的精英惧妖。它们一进入这充满秩序场域的大厅，明显顿了一下，身上狂乱的色彩都黯淡了几分，仿佛被无形的压力束缚。
逐魂者水晶构成的面孔上，无数细小的切面闪烁不定，它“看”向大厅中央的多棱柱，又“看”向李默和卡恩，最后，目光死死锁在卡恩身上——或者说，锁在卡恩背后那卷画布包裹和手里的“净尘”上。
它发出一串急促、高亢的、如同风铃碰撞般的灵能音节。
不是攻击，更像是……质问，或者确认。
卡恩左臂的银光再次不受控制地波动起来，不是因为被攻击，而是与这大厅里磅礴的秩序场域产生了某种共鸣。他手中的“净尘”剑身轻颤，发出低沉悦耳的嗡鸣，剑柄末端那枚沉睡的双头鹰徽记，竟隐隐透出一丝温暖的金色光泽。
李默心念电转，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他立刻通过微型通讯器，用最快的语速对猴子低吼道：“猴子！立刻！用你能找到的所有匿名信道，向前哨站公共频道发送一条加密信息，内容就写：‘原初画布已按约抵达预处理间，请求下一步指引。’落款就用……‘鉴赏家’！”
“什么？老大！这……”猴子那边传来惊愕的声音。
“照做！快！”李默切断通讯。
几乎在猴子动作的同时，李默猛地向前一步，将卡恩半挡在身后，同时抬起右手，指尖“寂灭归墟域”的起手式引而不发，一股冰冷、终结的气息弥漫开来。他没有攻击，只是冷冷地“看”着那只逐魂者，用灵能将自己的意念粗暴地“砸”了过去：
“看什么看？送货上门没见过？‘画布’和‘样品’都在这，你们‘调色师’就是这么接待合作方的？效率低下，守卫聒噪，害我们差点走错流水线！”
他的意念里充满了不耐烦和被冒犯的怒意，仿佛他们真的是按某种“约定”前来，却被低级的追兵搅了局。
逐魂者明显愣住了，灵能波动里透出巨大的困惑和迟疑。它似乎接到了某种指令，开始更加仔细地“扫描”卡恩，尤其是卡恩身上那与大厅秩序场域隐隐共鸣的特性，以及“净尘”剑上不同寻常的反应。
就在这时，大厅中央那个控制终端上，屏幕数据流突然一变，一个复杂而优雅的紫色符文标志浮现出来。紧接着，终端旁一个不起眼的扬声器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难以形容，仿佛无数种乐器、无数种人声在最和谐的时刻重叠在一起，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令人心颤的完美韵律，却又在完美的边缘，透出一丝让人头皮发麻的、非人的“精准”。
“啊……果然是你。”
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探究，以及一丝玩味。
“我亲爱的‘原初画布’。还有……这位有趣的‘护送者’。你们比预想的，到得更早，也更……直接。”
是“调色师”！它的声音直接通过这套处理系统的某个后门传了过来！
“门口的小小骚乱，不必在意。那是系统必要的……‘活性测试’。你们的表现，尤其是‘画布’对‘静滞庭园’秩序场的天然亲和，令人惊喜。”
静滞庭园？看来这地方原本的名字还挺文雅。
“按照约定，‘画布’需要最后的‘底色校准’和‘灵感灌注’。请带他进入中央‘澄澈之柱’的能量聚焦区域。至于您，护送者……”
调色师的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或者说，在选择最合适的“颜料”来涂抹这句话。
“您敏锐的感知和独特的‘秩序倾向’，也让我倍感好奇。或许，您愿意在旁观摩这场‘创作’的序章？当然，作为答谢，您可以随意取用‘澄澈之柱’这一周期沉淀的‘标准色’样本。它们虽然缺乏个性，但……纯度尚可。”
李默心里冷笑。果然上钩了。把他们的入侵和破坏，硬生生解释成了“活性测试”和“提前抵达”。还抛出“标准色”样本作为诱饵，想把他支开，单独处理卡恩。
他将计就计，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混合着戒备、贪婪和故作镇定的表情，灵能意念回应道：“观摩？可以。样本？我要双份。还有，管好你的手下，别让那些低劣的‘杂音’再靠近我的‘画布’。”
他特意强调了“我的”两个字。
逐魂者和精英惧妖们在“调色师”声音响起时就已经恭敬地伏低了身体，此刻接到某种无声指令，缓缓向后退去，重新没入来时的通道，只留下最低限度的灵能监视。
“如您所愿。”调色师的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笑意，仿佛艺术家看到了画布上第一笔满意的底色。“那么，请吧。时间……快到了。”
大厅中央，那黑曜石水晶多棱柱——“澄澈之柱”基座附近，地面上一圈暗金色纹路缓缓亮起，形成一个直径约五米的圆形光圈。
卡恩看向李默。
李默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眼神里传递着清晰的指令：进去，随机应变，测试“诱饵”的极限，等我信号。
卡恩握紧了“净尘”，迈步，走进了那个光圈。
李默则走向控制终端旁边，那里有一个小型的样本输出口，正缓缓吐出几个装着浓缩“标准色”的小巧水晶瓶。他拿起一瓶，指尖感受着瓶内那稳定却依然蕴含着强烈情绪特质的能量，心里盘算的却是这整个“静滞庭园”系统的能量回路走向，以及如何才能在“调色师”眼皮底下，给这场“校准”加点意外的“调料”。
他的目光，落在了“澄澈之柱”底部，那几十根管道中，最粗的一根上。那根管道延伸的方向，灵能的“线”粗壮、凝实，直指“幻光之芯”。
真正的盛宴厨房，就在那根管道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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