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死寂的河床上，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点猩红的余烬在夜风中明灭。
陈九陵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钉在老瘸子身上。
那张诡异的笑脸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而均匀的呼吸，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月影下的错觉。
可陈九陵心中那根名为警惕的弦，却被彻底拨响，嗡鸣不止。
他身侧，小哑巴蜷缩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也未曾入睡。
她又一次扯了扯陈九陵的袖子，借着惨白的月光，在掌心用炭笔飞快地划着：“他的伤口，不流血了。”
陈九陵的视线移向老瘸子腿上包扎的布条。
没错，布条依旧干净，没有丝毫血迹渗出。
对于一个刚受过重伤、气血亏败的老人而言，这绝不正常。
活人的伤口，哪怕再细微，也会有血水渗出，而死物……才会像干涸的木头一样，了无生机。
“死士伪装活人”，这六个字如同一座冰山，在他脑海中轰然撞响。
战场上，那些被秘法操控的死士，他们能走、能说、甚至能模仿生前的习惯，但他们没有痛觉，不会流血，他们的笑容，永远抵达不了眼底。
这一夜，陈九陵再未合眼。
天色微亮，晨曦驱散了河床的寒气。
老瘸子第一个醒来，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啪作响，看上去精神矍铄，与昨夜那个奄奄一息的伤者判若两人。
“九爷，小哑巴，别睡了。”他用一种熟稔而亲切的语气喊道，“我记起来了，这附近有条山民踩出来的隐秘小径，能绕过前面的沼泽，直通西南大山深处。咱们今天就能进山！”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生火烤着剩下的干粮，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提起旧事：“九爷，你还记不记得，你十二岁那年偷喝师父的‘三阳淬骨酒’，结果醉倒在祖师爷牌位前，被罚去守了整整三年的墓。当时你那小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在清晨的微风中回荡，小哑巴也被逗乐了，捂着嘴发出了轻微的气音。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温馨，仿佛昨夜的诡异只是陈九陵的多心。
然而，陈九陵的眼神却愈发冰冷。
他知道，越是天衣无缝的伪装，其内里隐藏的杀机就越是致命。
他缓步走过去，状似无意地拍了拍老瘸子的肩膀，手指顺势滑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瘸子叔，还是你记性好。”
就在指尖与皮肤接触的瞬间，一股微弱但极其阴寒的气息顺着脉搏传入他的感知。
他修炼的“定棺境”，对生死之气最为敏感！
常人的脉搏，如江河奔流，虽有快慢强弱，但节奏浑然一体。
而老瘸子的脉搏……咚、咚、咚……咯噔……咚！
其中一拍，明显慢了半瞬，仿佛是被外力强行拨动的齿轮，出现了一丝卡顿！
这，正是玄清门秘法“阴铜钉”操控活傀儡最经典的征兆！
以阴铜长钉刺入死者或活人后心要穴，断其神魂，控其百脉，使其沦为任由摆布的行尸走肉！
陈九陵心中杀意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配合着笑道：“是啊，要不是你，我们恐怕还在那片林子里打转。”
他收回手，转身收拾行囊时，一枚沾染着干涸血迹的铜钱悄无声息地从他的指间滑落，滚到了老瘸子的脚边。
“哎呀，”陈九陵故作懊恼，“我师父留下的护身钱掉了。”
老瘸子没有丝毫怀疑，笑呵呵地弯下腰，布满老茧的手指捏住了那枚铜钱：“九爷的东西可得收好……”
就是现在！
在老瘸子弯腰的刹那，陈九陵背对着他，藏在袖中的断剑剑尖已闪电般划过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沁出，他反手一弹，血珠精准无误地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老瘸子手中的铜钱表面。
“滋啦——！”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滚油入水的声音响起。
那滴鲜活的阳血，在接触到铜钱的瞬间，竟如同遇到了烧红的烙铁，猛地蒸发！
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黑烟袅袅升起，在空气中扭曲、盘旋，隐约间竟组成了两个篆体小字——“归魂”！
陈九陵的瞳孔骤然收缩。
错了！
这不是单纯的“阴铜钉”！
阴铜钉只能操控肉体，绝不可能牵扯到魂魄！
这是……玄清门那个被列为禁术的“九棺归魂计划”！
他们竟然真的敢！
这个计划的核心，便是寻找与目标命格相近之人，在其身上种下第二枚“替命根”，通过秘法将其魂魄与肉身逐步剥离，最终让这具躯壳成为另一人降临的完美容器！
眼前的老瘸子，早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瘸子叔了。
他只是一个被精心准备好的“棺材”，一个随时可能“开棺”的活死人！
入夜，星月无光，四周的林木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三人围着篝火，各自沉默。
小哑巴早已疲惫地睡去，蜷缩在陈九陵身边。
突然，那一直闭目养神的老瘸子，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
他的动作僵硬而机械，缓缓从地上站起，从怀中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月光偶尔穿过云层，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也照亮了匕首上淬毒的幽光。
他一步一步，如同提线的木偶，走向熟睡的小哑巴。
就在那淬毒的刀锋即将划破女孩脆弱的咽喉时，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暴起！
“铮！”
金铁交鸣之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陈九陵手中的断剑后发先至，以一种刁钻无比的角度磕在匕首的侧面，一股磅礴的“破阵剑意”轰然爆发！
老瘸子只觉一股巨力从手腕传来，匕首脱手飞出，旋转着钉入了远处的树干。
未等他反应，陈九陵的身影已如鬼魅般欺近，一记刚猛无匹的鞭腿，狠狠踏在他的脚踝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脆响令人头皮发麻。
老瘸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可他倒地之后，非但没有痛苦呻吟，反而喉咙里发出了“咯咯”的怪笑，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大笑：“你以为……我只是个瘸子吗？哈哈哈！陈九陵，我是第一个……第一个看见你失败的人！”
话音未落，他脖颈处的皮肤突然如同干裂的土地般裂开一道口子，一条细如发丝、漆黑如墨的虫须猛地从裂口中钻出，带着一股腥臭的恶风，闪电般射向陈九陵的面门！
“等你很久了！”陈九陵双目神光暴涨，不闪不避。
他早有准备！
左手猛地从袖中探出，掌心赫然握着一块巴掌大小、布满古朴纹路的玄铁残片！
他迎着那激射而来的黑色虫须，将残片狠狠拍了过去！
残片在接触到陈九陵手掌上早已备好的鲜血时，瞬间被激活，表面的纹路亮起，发出一丛幽蓝色的火焰！
“嗤——！”
黑色虫须撞上幽蓝火焰，就如同冰雪遇到了烈阳，瞬间被点燃，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转眼间便被焚烧成了灰烬！
“啊——！”老瘸子浑身剧烈抽搐，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他眼中的黑气如潮水般退去，浑浊的瞳孔中，竟奇迹般地恢复了一丝清明。
那是属于他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惊恐、痛苦，和最后一丝决绝。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道：“九爷……快走……快走！它的目标……是你们三个……要你们三个一起死在这里！”
喊完这句，他头一歪，彻底昏死了过去。
陈九陵一把将他抱起，入手的分量却比想象中沉重许多。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雷云密布、如同巨兽脊背般连绵起伏的群山，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敌人宣告：
“你说对了。我不是来送死的。我是来清算的。”
怀中，昏迷过去的老瘸子，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动。
他的右手手指紧紧蜷缩，指甲在自己的左臂上，不受控制地用力抓挠着。
黑暗中，没人注意到，那尖利的指甲在粗糙的皮肤上，竟划出了三道又深又长的血痕。
三道血痕，上一下二，并行排列，恰好构成了一个古老而神秘的符号。
一个在失传已久的《藏龙秘录》中，代表着开启“四棺·归冥”仪式的……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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