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海的深秋总带着股萧瑟，老城区的戏楼街早已不复当年盛况，只剩下“凤鸣班”的戏台还在勉强支撑。陈晓明踩着满地的梧桐叶走进后台时，正撞见班主林秋月在训斥学徒——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的花枪掉在地上，枪头磕出个小坑。
“这点力道都拿不稳，还想演《长坂坡》？”林秋月的嗓音带着戏腔的余韵，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她转过身，看到陈晓明，眉头皱得更紧，“陈先生，您还是请回吧。戏班的事，是我们自己没本事，不劳您费心。”
陈晓明早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三天前，“凤鸣班”的老戏骨张老先生在台上唱《霸王别姬》时，突然倒在台上，送医后查出是急性心梗。可奇怪的是，张老先生昏迷中总念叨着“虞姬来了”，还时不时比划着兰花指，像是在台上表演。更邪门的是，戏班里的戏服、道具总在夜里自己移动，有人说看到过一个穿虞姬戏服的影子在戏台上游走。
“我不是来添麻烦的，”陈晓明拿出带来的安神茶，放在化妆台上，“张老先生的情况，恐怕不是单纯的生病。”
化妆台上摆着张泛黄的合影，是三十年前的“凤鸣班”——年轻的林秋月站在中间，旁边是意气风发的张老先生，还有个穿虞姬戏服的女子，眉眼温婉，正是张老先生的妻子，五年前因病去世的着名旦角苏婉清。
“婉清姐走后，师父就没再演过《霸王别姬》，”林秋月的声音软了下来，指尖划过照片上苏婉清的脸，“这次是街道办请我们复排，说要做非遗展演，师父拗不过，才重新登台的。”
陈晓明的指尖泛起金光，轻轻拂过一件挂在衣架上的虞姬戏服。戏服是苏婉清生前最喜欢的，绣着精致的凤凰图案，丝线已经有些褪色，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华美。平衡之力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是强烈的情感能量，有苏婉清对京剧的热爱，有她与张老先生的夫妻情深，还有一丝淡淡的遗憾，像是未完成的心愿。
“苏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陈晓明问道。
林秋月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红木盒子，里面放着一支银质的点翠头面，上面镶嵌的孔雀石已经失去了光泽。“这是婉清姐的头面，她总说，想和师父一起，把《霸王别姬》唱到国外去，让外国人也看看咱们的京剧。可惜……她走的时候，这个愿望还没实现。”
张老先生复排《霸王别姬》，无疑是触动了苏婉清留在戏服和头面里的能量。她的执念与张老先生的思念在戏台这个特殊的空间里交汇，形成了能量场，不仅让戏班出现异象，还影响了张老先生的精神状态，导致他突发急病。
“不是什么邪祟，是苏先生回来了，”陈晓明轻声道，“她想和张老先生一起，完成那个未完成的愿望。”
林秋月的眼眶红了：“可师父现在还在医院躺着……”
“我们帮他们完成。”陈晓明看着戏台的方向，“非遗展演照常进行，我们用现代技术，让苏先生‘站’在张老先生身边。”
接下来的两天，陈晓明联系了小张——他的虚拟现实技术正好能派上用场。他们收集了苏婉清生前的演出视频、音频，用计算机建模，还原出她在《霸王别姬》中饰演虞姬的形象；又请医生录下张老先生昏迷中哼唱的唱段，用AI技术修复、拼接，让这段“绝响”得以完整呈现。
展演当天，戏楼里坐满了观众，有老街坊，有年轻的京剧爱好者，还有扛着摄像机的媒体记者。林秋月站在后台，看着屏幕上苏婉清的虚拟形象，紧张得手心冒汗。
当聚光灯打亮戏台，虚拟的苏婉清穿着那身熟悉的虞姬戏服，缓缓走上台时，台下响起一阵惊叹。伴奏响起，AI修复后的张老先生的唱腔透过音响传出，苍凉而有力，与虚拟虞姬的唱段完美呼应：“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
虚拟的苏婉清身段优雅，眼神流转，仿佛真的站在台上；而张老先生的声音透过时空，与她隔空对唱，情感真挚，听得台下观众热泪盈眶。当唱到“从一而终”时，虚拟虞姬拔剑自刎，灯光骤暗，只剩下张老先生的声音在戏楼里回荡，余音绕梁。
演出结束后，林秋月接到了医院的电话——张老先生醒了，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我和婉清，唱完了。”
陈晓明和林秋月赶到医院时，张老先生正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那支点翠头面，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我梦见婉清了，”他对两人说，“她说，她听到了，听到我们一起唱戏了。”
“师父，我们把您和婉清姐的戏，唱给全世界听了。”林秋月哽咽着说。
张老先生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泪光：“好，好啊……她等这一天，等了五年了。”
从医院出来，陈晓明和林秋月走在戏楼街的梧桐树下。夕阳透过枝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秋月说：“戏班打算招些年轻学徒，把婉清姐的唱腔、身段传下去。”
“会越来越好的。”陈晓明看着远处的戏楼，那里的灯光还亮着，像是在诉说着一个未完的故事。
他知道，苏婉清的执念已经解开，戏班的异象不会再出现，但她和张老先生对京剧的热爱，会像那支银质头面一样，在时光里沉淀，被一代又一代人铭记。而那些未完成的心愿，那些未尽的情感，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在岁月里找到圆满。
回到陈记凉茶铺时，夜色已经很深。陈晓明泡了壶茶，坐在门口的竹椅上，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京剧唱段，心里一片宁静。七星山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天枢峰顶的木棉树，虽然落尽了叶子，却透着一股积蓄力量的沉静，等待着下一个春天的绽放。
粤海的故事，就像这出未完待续的京剧，有悲欢离合，有遗憾圆满，却总在时光的琴弦上，奏响最动人的绝响。而他们这些守护者，不过是故事里的弦师，用心拨动每一个音符，让那些温暖的记忆，那些执着的热爱，能在岁月里，永远传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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