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体崩碎后留下的暗色光屑缓缓消散，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通道内暂时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只有窃窃私语声的寂静。但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并未散去，反而因为程野那瞬间爆发的、近乎绝对抹除的力量而变得更加粘稠。
秦薇快速操作着便携探测器，眉头紧锁：“能量读数混乱加剧，刚才的净化冲击似乎引起了迷宫更强烈的‘排异反应’。程野，感觉怎么样？”
程野靠在轮椅背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呼吸略显急促，但他灰白色的眼眸依旧平静。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能支撑。通过精神连接，我能感受到他那片意识荒原边缘的冰裂痕迹并未扩大，反而因为刚才果断的出手，多了一丝凛冽的、如同被风雪洗涤过的清晰感。他对那种针对我的恶意，有着近乎本能的、零容忍的决绝。
【继续。】他的意念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指向，【前面，有东西。】
他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但那种明确的感知，成为了我们在这片混乱迷宫中唯一的航标。
我推着轮椅，再次跟上他的指引。秦薇警惕地护卫在侧后方，手中的探测器不断扫描着周围变幻莫测的镜面。
这一次，周围的低语声开始发生变化。那些属于程野记忆碎片的声音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加飘忽、更加……属于“林远”的声音。
起初只是细微的、如同耳鸣般的杂音。但很快，那些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仿佛就贴在我的耳边呢喃。
“……如果他真的消失了怎么办？”
“……下一次，我还能不能拉住他？”
“……这样的力量，真的是他能承受的吗？”
“……守夜人……真的可信吗？”
“……我太弱了……永远是拖累……”
这些声音，一字一句，都是我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恐惧、最沉重的自责、最无法对人言说的疑虑！它们被这诡异的迷宫精准地捕捉、放大，然后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反复在我耳边回响！
我的呼吸骤然一紧，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额头上渗出冷汗，握着轮椅推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我知道这些都是幻觉，是迷宫的攻击，但那种被赤裸裸地剖开内心最脆弱之处的感觉，依然让我感到一阵阵窒息般的难受。
“林远！”秦薇注意到我的异常，立刻出声提醒，“稳住心神！那是迷宫的精神污染！不要被它引导！”
我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些。我试图将这些声音从脑海中驱逐出去，但它们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绕着我的意识。
就在这时，一股冰冷而稳定的意念，如同坚不可摧的寒流，通过我们紧密的精神连接，强势地涌入我混乱的意识海。
是程野。
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传递任何具体的安慰性意念。他只是将他那片冰冷的、荒芜的、却异常坚固的意识存在感，毫无保留地、如同盾牌般，横亘在了我与那些恶毒低语之间。
刹那间，那些如同毒蛇般啃噬我内心的低语，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绝对零度的冰墙，音量骤然减弱，变得模糊而遥远。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们带来的精神冲击力，却被极大地削弱了。
我感受到的，不再是那些充满恶意的质疑，而是程野意识中那片亘古不变的、冰冷的宁静。那宁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足以冻结一切躁动不安的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片冰冷的“盾牌”上，感受着它那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恐慌和自责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谢谢。】我通过连接，传递过去一道感激的意念。
他那边没有任何回应，那片冰冷的意识荒原依旧稳定如初，仿佛刚才那及时的介入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但我知道，他一直在关注着我的状态。
我们继续前行。通道似乎没有尽头，周围的镜面景象愈发诡异。有时，镜中会映照出一些完全陌生的、充满绝望和痛苦的场景，那可能是迷宫吞噬的其他不幸者留下的意识残渣。有时，镜面会如同水面般荡漾，浮现出一些模糊的、似乎预示着未来的碎片——我看到程野站在一片无尽的灰烬之中，身影孤独而决绝；看到我自己满身伤痕，徒劳地伸着手……
这些景象真真假假，虚实难辨，不断考验着我们的意志力和判断力。
突然，程野的轮椅停了下来。
他抬起手，指向右侧一面格外巨大、表面布满了如同冰裂纹般痕迹的镜子。那面镜子映照出的，不是我们三人的倒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燃烧着灰色火焰的荒原。荒原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由无数扭曲人脸和痛苦嘶嚎构成的漩涡，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绝望和吞噬欲。
【那里，】程野的意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是‘母亲’……的一部分。】
“母亲”？那个在纺织厂地下，由无数痛苦记忆构成的灰域聚合体？
秦薇立刻将探测器对准那面镜子，屏幕上的数据疯狂跳动：“检测到高浓度、高活性的‘记忆聚合体’能量签名！虽然只是碎片，但性质同源！这迷宫……竟然连接着‘母亲’的领域？”
就在这时，那面镜子中的灰色火焰猛地窜高！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从漩涡中挣扎而出，发出无声的尖啸！一股强大无比的、混合了极致绝望和贪婪恶意的精神冲击，如同海啸般，隔着镜面，朝着我们汹涌扑来！
这一次的攻击，远比之前的低语和复制体要恐怖得多！那是源自乙等中阶诡异本体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丝碎片，也带着足以碾碎寻常意识体的威能！
秦薇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手中的探测器发出刺耳的过载警报，她显然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而我，即便有程野的意识作为屏障，也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了头部，眼前一黑，耳中嗡鸣不止，意识几乎要涣散！
“守夜人……熟悉的……味道……还有……‘种子’……美味的……‘种子’……”
一个混乱、宏大、充满了无数重叠回音的意念，强行挤入了我们的脑海，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
攻击的核心，赫然是程野！
镜中的灰色火焰凝聚成一只巨大的、由痛苦面孔构成的利爪，猛地探出镜面，抓向轮椅上的程野！它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在哀嚎、扭曲！
程野猛地抬起头，灰白色的眼眸中，纯白的光芒再次亮起，但比之前对付复制体时更加凝练、更加……沉重。他周身的气息变得无比冰冷和威严，仿佛化身为了执掌净化权柄的神只。
然而，就在他即将再次动用那绝对净化之力时，通过精神连接，我清晰地捕捉到了他心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悸动。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类似于“共鸣”般的震颤。仿佛“母亲”那充满绝望和吞噬的意念，与他心脏处那颗“种子”所代表的“秩序”与“净化”，产生了某种本质上的、冰与火般的剧烈冲突！这种冲突，不仅仅体现在力量层面，更深入到了他存在的根基！
动用力量，可能会加剧这种内在冲突，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不能让他硬扛！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几乎是一种本能，在程野的力量即将喷薄而出的前一刻，我猛地向前一步，不是躲闪，而是张开双臂，如同最愚蠢却也最决绝的飞蛾，用自己的身体，牢牢地挡在了他的轮椅之前，直面那只由无数痛苦构成的灰色利爪！
我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精神力量，甚至包括我与程野之间那牢不可破的连接，都凝聚在了前方，形成了一道微不足道、却蕴含着我全部存在的意念屏障！
“滚开！”我对着那恐怖的利爪，发出了嘶哑的、却蕴含着我不屈意志的怒吼！
也许是我的举动太过出乎意料，也许是我这凝聚了全部信念的意念屏障在某种程度上干扰了那纯粹由负面情绪构成的攻击，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那只巨大的灰色利爪，在即将触碰到我身体的前一刻，竟然……极其诡异地……停滞了那么一瞬。
镜中那混乱的、充满了贪婪的宏大意念，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困惑？
“……弱小的……蝼蚁……为何……阻挡……”
“……这光芒……熟悉……又……厌恶……”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滞！
程野动了。
他没有再释放那炽烈如阳的净化之光。而是抬起了另一只手，指尖缭绕起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精纯的灰白色雾气——那是他最初归来时，所掌握的、带着腐蚀与湮灭特性的力量！
这灰雾与他心脏处“种子”的纯白净化之力截然不同，更加接近……灰域的本质？
那缕灰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绕开了我，精准地射向了镜面中那只灰色利爪与镜面连接的核心点！
“嗤——！”
一声轻响，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入了冰块。
镜面剧烈地扭曲、波动起来，那只巨大的灰色利爪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无声尖啸，猛地缩回了镜中！那片燃烧的灰色荒原景象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了几下，最终“啪”的一声，彻底碎裂，变回了普通镜面那扭曲的倒影。
攻击，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中断了。
通道内再次恢复寂静，只有我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我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全靠扶着程野的轮椅才勉强站稳。刚才那一刻，直面“母亲”碎片的恐怖威压，几乎抽空了我所有的精神和力气。
程野周身的白光和灰雾都已收敛，他靠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胸口微微起伏，显然刚才那精准而巧妙的一击，也并非没有消耗。但他看向我的眼神，却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我从未见过的情绪。那不再是平日的平静或依赖，而是混合了震惊、后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东西。
他伸出手，冰冷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我扶在轮椅上的、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你……】他的意念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不该……挡。】
我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容，反手握住他冰冷的手，感受着那实实在在的存在感。
“总不能……每次都让你保护我。”我喘着气，声音沙哑，“偶尔……也让我，保护你一次。”
他凝视着我，灰白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雪缓缓融化。许久，他才极轻地吐出两个字，用他恢复了一些的气力：
“……笨蛋。”
这一次，不再是平板的陈述，而是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宠溺的无奈。
秦薇这时才从刚才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她看着我们，又看了看那面恢复正常的镜子，眼神中充满了后怕和深思。
“刚才……那是‘母亲’的意识碎片无疑。这迷宫果然与它有着深层的联系。”她语气凝重，“程野，你最后使用的力量……”
程野沉默了一下，才缓缓道：【它的力量，和‘种子’……相斥。用‘种子’的力量，会……很麻烦。用以前的，更快。】
他解释得很简单，但我们都明白其中的凶险。他是在两种截然不同、甚至互相冲突的力量属性之间，做出了最危险也最有效的选择。
我看着他那张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这座迷宫，不仅映射着我们的恐惧，更在逼迫着我们，直面自身力量最深层的秘密与矛盾。
而我和他，在这真实与虚幻交织的险境中，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彼此的灵魂深处，不断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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