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被带走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头,瞬间击碎了苏瑶勉强维持的平静表象。
她握着手机,站在午后的阳光里,却感觉浑身发冷,四肢僵硬。
周律师在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沉稳中带着紧绷的严肃,但苏瑶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开发区派出所……配合调查……历史纠纷……律师已介入……情况不明……”
历史纠纷?配合调查?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王师傅退休多年,一个老实巴交的老工人,能有什么“历史纠纷”需要被派出所连夜带走?这分明是林陆雪芬的反击!她在清除隐患,在用最直接、最官方也最难以反驳的方式,切断他们寻找证人的路径!
“……苏小姐?苏小姐您在听吗?”
周律师的声音将苏瑶从冰冷的愤怒中拉回。
“我在听。”
苏瑶的声音干涩,“王师傅现在安全吗?”
“目前人在派出所,我们的人暂时见不到,但律师已经以家属委托名义到场,正在了解情况。对方目前只是以‘协助调查’名义扣留,时限最多二十四小时。我们正在想办法。”周律师快速说道,“但这明显是一个信号,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对方开始动用非商业手段了。苏小姐,请立刻通知您的父母,近期不要单独外出,不要接受任何陌生人的邀约或问询,家门口的异常情况随时告知安保人员。”
“好,我知道。”
苏瑶强迫自己冷静,“王师傅那边,请不惜代价,务必确保他的人身安全,尽快让他出来。”
“明白。”
挂断电话,苏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几口气。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脸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她看着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父母,母亲被综艺节目逗得轻笑,父亲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这幅日常的景象,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她不能慌。她必须比对方更冷静。
她走到父母身边,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爸,妈,刚才周律师打电话,说之前帮忙打听的一个老工友家里有点小纠纷,可能最近会有人来问情况。如果有什么不认识的人敲门或者打电话问起以前厂里的事,你们就说记不清了,或者直接联系我,千万不要多说。”
父母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
母亲放下遥控器:“瑶瑶,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没有,妈,别担心。”
苏瑶握住母亲的手,“就是正常的法律咨询,怕有人打扰你们。你们照常生活就行,就是多留个心。”
父亲放下报纸,沉默地点了点头,浑浊的眼睛里是历经世事的了然和隐忧,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我们知道了。你自己……在外面也要小心。”
安抚好父母,苏瑶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
她没有立刻联系林知珩。
她知道他现在一定也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审计委员会内部想必已是风声鹤唳。
王师傅的事,他可能还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无能为力——这是来自他母亲势力范围外的、另一套体系的打击。
她需要自己消化,自己判断。
整个下午和晚上,她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
手机放在手边,屏幕每亮一次,她的心都会跟着一紧。
周律师每隔几小时会发来简短更新:“律师仍在沟通”,“对方不予透露具体案情”,“已申请会见当事人”,“仍在等待”。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
夜深了,父母房间的灯早已熄灭。
苏瑶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
窗外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在黑暗中刺眼。
不是信息,是来电。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林知珩。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立刻坐起身,环顾四周确认房门紧闭,才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声音压得极低:“喂?”
电话那头异常安静,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过了几秒,林知珩的声音才传来,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深夜独有的、仿佛被磨去了所有伪装的疲惫和紧绷:
“王师傅的事,我知道了。”
苏瑶的心沉了沉。他果然知道了。
“情况怎么样?”她问。
“人被扣在开发区所,理由是‘涉及一桩陈年经济纠纷的证人询问’,手续齐全,挑不出大毛病。”
林知珩的声音很冷,“我母亲通过开发区管委会的关系打的招呼。那个派出所的所长,是她一个远房表亲提拔上来的。”
果然如此。
苏瑶握紧了手机。
“能救出来吗?”
“我的人在施压,但需要时间,而且不能硬来,否则对方可以轻易将‘协助调查’升级。”
林知珩停顿了一下,“她这是在警告我,也是在警告你。告诉我,也告诉你,她不仅能影响董事会,还能动用别的关系,让你们寸步难行。”
“我知道。”
苏瑶的声音平静下来,在这深夜里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镇定,“她是在告诉我,我想找的证人,她随时可以让他们‘不方便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林知珩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挫败的涩然:“对不起,苏瑶。我把事情想简单了。我以为只要在规则内博弈……”
“规则?”
苏瑶轻声打断他,带着一丝自嘲,“对她来说,规则不过是工具,是用来限制别人,而不是约束她自己的。”
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更长。
苏瑶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林知珩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或者某个空旷的地方,独自面对这座城市璀璨而冷漠的夜景,眉宇紧锁,眼中翻涌着如何复杂情绪的样子。
“审计委员会今天下午开了闭门会议。”
林知珩忽然换了话题,语气重新变得冷硬,“我母亲的人提交了一份动议,认为对‘部分过于久远且缺乏明确线索的历史事项’的调查‘耗费资源且影响公司当前运营稳定’,建议‘适时收窄范围,聚焦核心问题’。表决结果是……四比三。”
苏瑶的心一紧。
四比三,意味着林知珩这边落了下风。
审计的范围和力度,可能要被强行限制了。
“他们开始反扑了。”
林知珩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怒意,“而且,是在我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当年那个应急处理团队。他们找到了当年团队里一个还在世的普通操作员,一个早已退休、家境贫困的老头。对方出具了一份经过公证的‘情况说明’,声称当年的泄漏‘只是普通烟雾,处理及时,未造成任何污染和人员健康影响’,并且指责我‘误导调查,试图抹黑公司历史’。”
颠倒黑白,倒打一耙!苏瑶感到一阵恶心。
“那份‘说明’漏洞百出,经不起推敲。但足够在委员会里制造噪音,混淆视听,为他们‘收窄调查范围’提供借口。”
林知珩的语气充满厌恶,“她甚至不需要完全证明自己无辜,只需要把水搅浑,让调查无法进行下去就行。”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瑶问。
“拖。”
林知珩的回答简洁有力,“利用程序规则,逐条反驳那份‘说明’的疑点,要求交叉质证,要求提供更多佐证。同时,继续推动对其他线索的调查,哪怕范围被限制,也要在他们划定的框里,挖得足够深。”
他的策略清晰,但苏瑶听出了其中的艰难。
这是一场消耗战,比的是耐心、资源和……谁更不留退路。
“林知珩,”苏瑶忽然问,“你母亲……知道你手里有那些原始文件吗?”
电话那端呼吸微滞。
“她可能有所怀疑,但不确定。”
林知珩谨慎地回答,“那些文件流出的渠道很隐秘,参与的人各有利益考量,不会轻易出卖自己。但以她的多疑,肯定会防范。”
“如果……她知道了呢?”
苏瑶追问,“如果她知道,那些能把她钉死的证据,不仅在你手里,而且你已经给了我一份?”
这一次,沉默长得让苏瑶以为信号中断了。
然后,她听到林知珩用一种极其低沉、却斩钉截铁的声音说:
“那她对你和你家人的动作,就不会仅仅是‘警告’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得苏瑶透心凉。
但同时,一种更加决绝的东西,在她心底破土而出。
“所以,我们不能再等了,是吗?”她轻声说,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林知珩没有立刻回答。
良久,他才说:“苏瑶,再给我一点时间。审计这边,我需要一个更明确的、能够公开拿出来的‘阶段性成果’,哪怕只是撕开一个小的、但无法否认的口子。有了那个,你再动,会安全很多,也会有力得多。”
他在为她争取时间和盾牌。即使他自己已经腹背受敌。
“王师傅那边……”
“天亮之前,他会出来。”
林知珩保证道,“我用了点别的交换。但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下次,她可能会用更狠、更直接的方式。”
“我明白。”
苏瑶深吸一口气,“林知珩,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对不起。”
他又说了这两个字,这次带着更深的疲惫和无力,“把你卷进来,却又不能给你完全的保护。”
“是我自己选的。”
苏瑶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从一开始,从我知道真相那一刻起,就没有退路了。你不必道歉。”
电话两端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尴尬或沉重,而是一种奇异的、并肩立于悬崖边的默契与了然。
“小心。”最后,苏瑶只说了这两个字。
“你也是。”林知珩回应,然后挂断了电话。
忙音传来,苏瑶缓缓放下手机。
屏幕的光暗下去,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她起身,走到窗边。
凌晨的城市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和沉睡的轮廓,像一头暂时蛰伏的巨兽。
王师傅的事,审计委员会的受挫,颠倒黑白的“证言”……林陆雪芬的反击迅猛而凌厉,从多个维度同时施压。
但林知珩还在扛着,在规则内,在刀尖上,为她争取着那一线生机和反击的支点。
而她,不能再只是被动等待了。
周律师的寻找证人之路受阻,那就换一条路。
证据在她手里,真相在她心里。她或许无法立刻将林陆雪芬送上法庭,但她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开始发出声音。
艺术是她的武器,也是她的铠甲。
她回头,看向黑暗中靠在墙边的那幅《层叠时光》。
朦胧的光线下,画面上那些层叠的色彩与光影,仿佛在无声地涌动。
天快亮了。
而一些蛰伏已久的念头,随着这通深夜来电,逐渐变得清晰、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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